滕建斌
一
外地文友阿华从文旅短视频推介中看到皮渡河美景，那“幽深莫测的峡谷，湛蓝的一线天，秀丽的河水，蓊郁的林木，神秘的溶洞，绵延苍莽的竹篁，炊烟袅袅的青瓦屋顶……”扣动他的心弦，激起无限期待，决定趁暑假走玩一遭。
恰逢周末，带上阿来，我们仨驱车前往。
车内欢声笑语，那欢快、激动、期待激发多巴胺在体内释放，让我心潮澎湃；而车外风景如画，又带来内啡肽般的奇妙、舒适，不知不觉车已到皮渡河。
皮渡河从可立坡山下“冒水洞”处奔涌而出，犹如黑暗团中的“盘古”，握持开天辟地“神斧”，以擎天拔地之力，硬生生从群山万壑中切割出一条长约15公里的幽深峡谷。
这峡谷叫“乌龙山大峡谷”。但过去并不叫这名儿，本地人都叫它“火岩沟沟”。那时候，“峡谷”这一概念还是那么渺远，一个地方的命名多半是以地名加地貌来完成的。
火岩，原名叫“火烧岩”。“火烧岩”这名的由来，在当地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当地人口口相传李古老制地时，用拐棍戳通酉水河上的卯洞后，“河妖”震怒，心生一计，决定亲自堵住酉水河的支流皮渡河，再度祸害人间。于是，“河妖”化作“妖岩”，沿皮渡河溯流而上，昼伏夜行，直奔皮渡河上游的冒水洞。这时，张天师云游到此。见河中云雾翻腾，氤氲的水雾里夹杂着丝丝妖气，丝滑地随风摆动。他降低坐骑，仔细搜寻，河中一巨石慢慢挪动，妖气腾腾地向冒水洞方向奔赴，妖风凛冽。不好，那“妖岩”要去堵“冒水洞”，张天师从腰间葫芦里放出“五味真火”焚烧“妖岩”。顿时，整个峡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熊熊烈火三日不绝。草木成灰，泥沙成流，平地起沟，磊磊巉岩烧焦烧瘪，岩壁成槽……后来，这里就叫“火烧岩”，再后来，简称“火岩”。
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热播后，“乌龙山”成为热词。作为电视剧故事的发源地，当地政府得到水云宪老师授权许可后，便将“火岩沟沟”更名为“乌龙山大峡谷”。再后来，“乌龙山大峡谷”所在的火岩村也更名为“乌龙山村”，水云宪老师任名誉村长。
我在这条峡谷里出生，小学时光在这里度过。后来，来回奔波无数次匆忙穿行于峡谷。依稀的记忆里，峡谷的天总是蓝蓝的，水是绿绿的，沿途的溶洞是幽深恐怖的，人是淳朴敦厚的……时光悄然流转，思念却与日俱增、魂牵梦绕。
二
从空中俯瞰，静静流淌的皮渡河，宛如一条灵动的绿飘带，在逼仄的地缝里蹁跹飞舞。境内溶洞星罗棋布，似一座座神秘迷宫，又若一个个瑰丽奇幻的地下世界，神秘莫测，蔚为奇观。著名国画大师黄永玉游览皮渡河后，作画《火龙图》赞曰：“龙山二千二百洞，洞洞奇瑰不可知。”
从龙山县城通往里耶古镇的“龙里公路”在峡谷地段与皮渡河蜿蜒随行，如炽热情侣，缠缠绕绕，结伴而行。河滩岸芷汀兰，石苔幽苍，鹭鸟翩跹，流水潺潺。沿岸林深篁密，树木葱郁，覆嶂接壑，溶洞星罗棋布。两岸悬崖陡壁，宛如刀砍斧劈，五色斑驳，如锦如绣。崖上白云舒卷，青冈生隙，鹰隼展翅，声唳长空，青灰色的岩石在丛林中若隐若现。
汽笛声声，河水汤汤，青树翠蔓，莺声呖呖，整个峡谷形成一道清幽的绿色长廊。
汽车在黑褐色柏油路上缓缓行驶，车窗外，如画美景向后徐徐远遁，幽凉的河风从车窗缝隙里飚进，体感清凉。从山顶上、树缝里、藤蔓间映射下来的一束束阳光，透过车窗、渗进车内，经过层层过滤，已褪去夏日阳光的溽热，虽阳光满眼，却略感温凉。
车窗外郁郁葱葱的凤尾竹，一根根，一蓬蓬，莽莽苍苍，连绵不绝，整个峡谷仿若被这满目葱绿的翠竹包裹着。一蓬蓬翠绿的竹林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依山而生，临水而长，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缠缠绕绕，点头微笑。竹荫下绿水哗哗，花草繁茂，蜂飞蝶舞。微风轻拂，竹林婆娑起舞，沙沙作响，犹如琴瑟和鸣。摇曳的竹梢时而戏山，时而嬉水，给山增添妩媚、灵动，给水带来柔情、秀美。竹梢时不时从车顶滑过，发出细碎的窸窣声，仿佛提醒该放缓脚步。车影倒映在碧绿的水中，随波逐流，鱼儿嬉戏着追赶车影，时而露出水面，挤弄白眼，时而一头潜入水中，“咕噜、咕噜”泛起无数个白色的水泡。
三
踩下刹车的瞬间，车窗外一幅水墨画卷徐徐展开。远山如黛、丛竹青葱滴翠、飞红叠翠，河水潺潺流淌，三座古色古香的凉亭桥次第横亘在皮渡河上。河对面一排排青瓦白墙的土家特色民居，鳞次栉比，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分外耀眼，阿华急切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来到凉亭桥上，阿华“咔嚓、咔嚓”不停地用镜头卡住美景，我饶有兴趣地向阿华推介土家凉亭桥。
凉亭桥是土家族特有的特色建筑。土家人集聚地多高山峡谷，沟壑纵横、溪水如流，桥梁便成了不可或缺的通道。聪慧的土家先人们把成熟的建房工艺略加改造，移花接木在建桥的建构上，融合土家风情，便形成了风格迥异、功能多样的土家凉亭桥。凉亭桥，就是在桥面上起凉亭，凉亭，即乘凉休憩的亭子。在土家人的生产生活中，凉亭桥的作用不仅仅是单一的通行功能，还是消暑歇凉、娱乐闲聊、山歌对唱，青年男女互诉情肠的理想廊场。
皮渡河上的凉亭桥为木构廊桥，采用歇山顶瓦面，飞檐高翘，雕龙画凤，造型灵动，蔚为壮观。檐柱楹联上的“竹弯轻吻溪中月，花灿微醺岸上人”鎏金大字遒劲郁勃，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檐柱上木纹肌理清晰可辨，散发出浓郁的松香味。亭中间是通道，供人通行。檐柱与檐柱间安装有护栏和女儿靠，形成围栏和板凳。行走在廊桥内，锅里油粑粑炸裂的嗞啦声，余音绕梁的二胡声，文艺青年写生笔端落纸的沙沙声，来往穿梭人群的嬉笑、吆喝声，桥下流水的哗哗声……相互交融、激荡。天上画卷，万籁之声，众妙毕备，声声入耳，汇成了一曲具有浓郁土家风情的人间烟火大合奏。皮渡河在过去与现在的芬芳馥郁中灵性、鲜活起来。
一桥飞架东西，皮渡河东西两岸变通途。河东男子娶河西姑娘，河西男子娶河东姑娘成为常态。先父那一辈还流行扁担亲，即你娶我的姐妹，我娶你的姐妹，像扁担一样挑起两段婚姻，达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和“亲上加亲”双倍叠加效应。哪家有困难或者弄到好吃的野味，站在大门口踮起脚尖朝河对面扯起嗓子喊道：“哎！亲家，过来逮饭，都来啦！”不一会儿工夫，两家人就齐聚一堂，如是这般地拉起家常来，其乐融融。遇上俏皮的“亲家母”，一进门，讲几句四言八句调侃“亲家”，诸如“艳阳高照、贵客来到，吃饭喝酒、亲家心跳”，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凭栏远望，河水在阳光普照下清亮见底，鱼儿在水中欢畅游弋，微风拂过，水面漾起轻柔的鱼鳞涟漪向四周蔓延。浅滩处墨绿的水草，柔柔滑滑地顺流水摇曳，如少女迎风舞动的飘飘秀发。水草间的鱼虾四处乱窜，几只白鹤和打鱼郎在嬉水，交颈而鸣，曲项天歌。那露出水面的河卵石，亿万斯年，被岁月冲洗得锃光瓦亮，光洁得如少女白皙滑嫩的肌肤。河湾柳树下，三两对色彩斑斓的鸳鸯在双双觅食，啾啾鸣鸣，恩恩爱爱，情意绵绵。流水潺潺，阳光灼灼，河这边一丝不挂的小孩“噗通、噗通”鱼贯入水，追逐打闹，浪花朵朵，惊起白鹤无数。河那边，一群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在河里用竹籇赶鱼，惊起鱼虾四处逃窜。不远处柳荫下的青石板上，一位身姿曼妙的土家女子在浣洗衣服，她手握棒槌，上下飞舞。那宽大的衣袖在水面上有节奏地摆动着，荡起圈圈涟漪。小伙子撑着木筏在清澈的河中打鱼，远远窥视着河边浣洗女孩，目眩神迷，双手半合凑到嘴边对着女孩唱道：
男：妹妹下河洗衣裳，双脚踩在岩头上。
手拿棒槌朝天打，棒棒打在哥心堂。
女：哥想唱歌就上坡，哥想打鱼就下河。
妹拿竹竿哥撒网，哥唱山歌妹打锣。
歌声清亮温婉，情意绵绵。她身后一排排特色民居、柳树倒映水中，随着水波有节律地晃动起来。
灵动的河水搅得心扉萌动，翻涌着播撒希冀的种子。小学时候，语文老师常将作文课堂放在皮渡河边上。我们依偎在河边，一边仔细观察、冥思苦想，一边在小方格本上写写画画。飘浮的白云、青青的翠竹、随风摆动的柳枝、清亮的河水、挥汗劳作的农人……徐徐入脑，缓缓流出笔端。老师殷切地说：“孩子们，仔细观察，用心思索，长大后成为‘作家’，火岩都出作家了！”“作家”是什么？比老师还厉害吗？顿生艳羡。后来才知道，老师口中的作家就是笔耕不息、创作了无数佳作，从皮渡河西岸走出的蔡测海老师。
极目远眺，山峦黛青起伏，蓝天白云与青山绿水相映成趣。洁白的云朵像撕碎的棉花团一般漂浮在瓦蓝的苍穹，与翠绿的山峦相互交织。看上去，那种感觉既是无边、旷远，又似乎含有丝丝无法言说的神秘莫测。云无心以出岫，远处的山峦有的挂满云朵，有的堆满白云，有的托起一块厚厚的云层。山峦与白云交织在一起，若隐若现，犹若仙境，宛若时光长河中那些模糊缥缈的记忆，时而涌上心头，时而装在梦里。云流高天，如峰如崖，如岛如屿。那飘浮的云朵，时而如棉絮般轻柔，时而如波涛般汹涌，变幻莫测，恰如岁月无常，让人琢磨不透。远处依山而建的土家吊脚楼有的露出屋檐、有的露出屋顶……风拂翠绿，时隐时现，宛若仙山云海中的蓬莱仙阁。
“白云天上飘，地上人多娇。”皮渡河东岸的前丰村，广泛流传着田文龙带领乡勇抵抗白莲教的故事。据龙山县志记载：嘉庆元年，来凤、龙山爆发大规模白莲教起义。湖北来凤县城破城，湖南龙山县城告急。前丰池格峒的田文龙，受命带领乡勇参与围剿白莲教起义。先后在辖区他沙坝（现贾坝）、翻坡、油房坳等地蹲点守卡，严防白莲教跨区流窜。后奉命调入来凤县漫水、毛坝等地参与围剿白莲教起义。白莲教起义平息后，田文龙因参与围剿白莲教起义有功，上报朝廷，嘉庆皇帝下旨赏赐“军功外委顶戴”。
穿过凉亭桥，进入皮渡河土家特色风情村寨。村寨依山傍水、古朴雅致，在蓝天白云掩映下显得格外秀丽。溜光的青石板路两边，排列着一栋栋土家民居，宅院装饰十分别致，白墙青瓦、飞檐翘角、花格窗、司檐悬空、木栏扶手，门楣雕龙画凤。从高处俯瞰，整个村寨呈一个略瘪的菱形图案镶嵌在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的皮渡河畔。村寨里建有医院、学校、商店、食肆、农产品出售点、快递店……搭配青山绿水，炊烟袅袅，成为游人追逐的“打卡”点，每到旅游旺季，往来游人如织，热闹非常。
好山好水出好物，好物烹得美食香。土家特色风情村寨食肆里的“土鸡炖竹笋”堪称一绝。鸡是农家散养的纯种乌脚土鸡。皮渡河土鸡，是本地人的宝藏好物之一，它与本地盛产的板栗、百合、大蔸菜、野葛、枞菌、竹笋、猕猴桃、七姊妹辣椒……以其独特的魅力深受广大游客的青睐。
在崇山峻岭中散养的乌脚土鸡吃百虫、啄甘露、歇高枝、爬坡跃沟、飞檐走壁，练就了土鸡的野性和扎实身膀。肉质鲜嫩紧实、入口鲜、有嚼劲，营养丰富。竹笋是当地漫山遍野生长的凤尾竹笋。每到春末夏初竹笋冒尖儿一尺左右时，掰回家，剥去皮，经过焯水、沥干后在阳光下晒干，用密封袋储存起来，可吃到来年新竹笋出土。
我们围坐在临河露台餐桌上，一支烟工夫，老板熟稔地将香喷喷的火锅端上桌。经过慢火清炖，鸡肉的油脂渗入竹笋，竹笋的鲜味沁入鸡肉中，汤汁收紧，色泽金黄。锅盖尚未揭开，鲜甜迫不及待地从锅盖缝隙冒出来，芬香四溢，我一下两眼冒光，满口生津。夹上一筷，细细咀嚼，舔嘴咂舌，口感鲜嫩，口齿留香。喝一碗鲜美清香的鸡汤，暖心暖胃，滋身壮体，周身格外舒爽，百福俱臻之感涌上心头。
阿华竖起大拇指连连赞许“好吃！好吃！”
（未完待续）
（图片由龙山县委宣传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