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龙骏峰
康定情歌
大凡中国人,鲜有不知《康定情歌》的。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曲,正在上初中。当时一部引进的韩国抗日剧里,有段镜头深深印在心里:中国军队夜间宿营,士兵们围坐在篝火边,轻声唱着悦耳的小调,“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一起观看电视的大人给我们讲说,这支民间小调的名字叫《康定情歌》。
十二三岁的年纪,读不懂剧集的宏大叙事,唯有篝火映歌的画面一直牢记脑海中。后来才惊觉,剧中的军队大抵是川军——这首歌的记谱整理者吴文季,1946年赴泸县担任国民党远征军203师音乐教官,有几个来自康巴地区的军人给他唱了一首叫《跑马溜溜的山上》的家乡民歌。吴文季用简谱把这首歌记录整理出来,后经作曲家江定仙重新编配并定名《康定情歌》,自此传遍国内外。
文化的魅力是巨大的,听过《康定情歌》的人,多半会对康定城生出向往。我们抵达康定是8月18日午后两点,甫入城区便懂歌中意境不虚:小城嵌在高山峡谷间,城后的跑马山上,随时可见大团白云盘绕,山风吹动,云朵在城市上空飞快地来去飘移,仰头望去,恰是“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
康定城美得不像话。折多山雪峰融水汇流下来的折多河穿城而过,河水在狭窄河道中奔腾咆哮,声如殷雷,气势撼人。小河上架有许多桥梁,将军桥、公主桥、彩虹桥,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两岸种有成排垂柳,绿云堆积,婀娜多姿,为湍急流水增添了几分妩媚。小城鳞次栉比的藏式高楼金碧辉煌,墙面上到处描绘或悬挂着各种坐姿的佛像,门牌刻写的乌金体藏文如虫草形状,笔锋独特。身着长裙的藏族女子和披着红衣的喇嘛三三两两穿行街巷,置身其间,恍若踏入异域秘境。
康定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旧打箭炉。民国“湘西王”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提及,此名是藏语“打折多”的译音,明初即有此译称,不过民间更流传着诸葛武侯南征时,遣部将郭达在此造箭的传说,清代方志亦有记载,后来还衍生出祭祀郭达将军的民俗,成了汉藏文化交融的印记 。
清宣统元年秋,陈渠珍任川边大臣赵尔丰部下营官,奉令入藏抗击英军,曾经过康定城。按他记述,从成都出发时是农历七月既望日,换算成公历即1909年8月31日。行军四日到雅安,再行六日到泸定桥,又行二日到康定。算来抵达时是1909年9月11日。这位湘西军人在康定停留八九日,初见藏区风情便记于笔下。想来彼时或许也曾听闻乡野间传唱的《康定情歌》,暗生好感。后来他在林芝邂逅藏女西原,两情相悦结为伉俪,演绎出一段九死一生的动人爱情。
此次康定之行,首先去的是雅拉乡王母村。村落海拔3800多米,一行人下了车,都产生了轻微的高原反应。依托境内的木格措风景区,村民日子过得殷实。我们与一位藏族妇女闲谈,她落落大方介绍说,家中种植有一片核桃林,基本销售给游客,平常还采松茸、挖虫草,在景区内给游客牵马走茶马古道。核桃10元一斤,当日卖出了近200斤;牵马160元一人;今年虫草35元一根,算下来收入着实不低。
晚上在康定河边散步,夜景非常漂亮。游客熙熙攘攘,将小城挤得水泄不通。看着这景象,想起白天听那位藏族阿妈说,康定的年轻人很少外出务工,大多在家门口谋生。作为川西旅游集散地,既可吃旅游饭,且农业经营收入也不低,村民是不用为就业发愁的。
318线上最小县城
从康定到雅江共141公里,沿途限速60公里/小时,加之318线自驾车辆繁多,一路走了三个多小时。康定海拔2560米,行至折多山垭口升至4200米,海拔骤升1640米,即便静坐车内,也能觉出轻微不适。翻过垭口,峡谷景致骤然切换为高原风光,天地间尽是苍茫辽阔,视野豁然开朗。
从康定到新都桥的路段,风光绝佳。沿线藏族村寨以红黄为主色调,房屋艳丽醒目,村旁河流曲折、水量丰沛,草地上牦牛悠闲啃草,一派悠然,倒有几分唐诗里塞外风光的意境。
过了新都桥便一路下行,进入雅江县境后,公路始终在峡谷中穿行,两侧高山陡峭,谷底最宽不过一两百米,最窄处仅几十米。山上连片的青杠林,是松茸生长的绝佳环境,雅江也正因松茸闻名,有着“中国松茸之乡”的称号 。
中午抵达雅江县城,海拔2600余米,与康定相近。这座城极小,依山而建在陡坡上,仅一条两车道主街,两旁高楼紧密相拥,街巷里难见阳光,是名副其实的“悬崖江城” 。吃饭时听县政协副主席多登介绍,雅江县城是318线上最小的县城,城区面积仅0.48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不足2万,全县总面积7568平方公里,设16个乡镇,5个以畜牧为主、11个以农业为主,总人口仅5万余人 。多登在乡镇深耕30年,近两年才调任县政协副主席,这番介绍让我们颇感意外。
我问及当地农业产出与村民收入,他笑言,当地主打青稞、土豆、萝卜种植,村民收入可不低——除了牦牛养殖与农作物种植,中药材采摘是重要进项,每年四五月份挖虫草,七八月份采松茸,杂七杂八加起来,一年赚十几二十万轻而易举,年收入20万以下反倒算低收入群体。这般光景让我们目瞪口呆,原以为恶劣自然环境下村民生活艰难,谁知得天独厚的物产让大家不用外出奔波,靠山林馈赠便能脱贫致富,果然事不可只看表象,内里的富足从不在表面张扬。
饭后继续赶路,沿途留意到藏区民居普遍面积不小,除了经营生意的人家,大多铁门深锁。藏区村落最动人的,是传统文化的鲜活留存:无论走到哪,民居皆是纯正藏式风格,难见新式洋房;五彩经幡、六字大明咒、玛尼堆、转经筒、白塔、寺庙散落各处,藏族文化氛围浓郁,搭配雄阔壮丽的自然风光,满是神奇神秘之感,轻易便能牵住游客的心。
一路所见,竟觉得在藏区谈“传统村落保护”有些多余。这里每个村落都完好保留着传统特色,即便新建房屋,也恪守藏式形制,能真切感受到村民对本土文化发自内心的热爱——自觉维护、主动弘扬,让传统适配时代、助力发展,而他们也在这份坚守里,实实在在享受到了文化与发展带来的红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