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易

《莲花》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作家庆昭患有重疾，离开北京在拉萨闲居。她在旅店里偶遇纪善生，两人结伴前往西藏墨脱看望一个叫苏内河的女孩。善生幼年丧父，在单亲家庭长大，遵守规矩却冷漠、傲然。内河13岁那年插班到善生所在班读初中，性格叛逆，和善生正好相反。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神赋的力量，吸引着善生，两人成为彼此一生最好的朋友。

小说故事的展开正是以这样的两条线交替进行：一条，是庆昭和善生的墨脱之旅；另一条，是善生和内河的情感之旅。庆昭和善生的墨脱之旅惊心动魄，两人经历了饥饿、蚂蟥叮咬、气力衰竭、迷路、暴雨和泥石流袭击……终于在一场深夜大雨中抵达墨脱。而善生和内河的情感之旅则是一条纠缠不清的行旅。他们之间有着慰藉和温暖，也有着疏远和伤害，却唯独没有世俗的情爱。善生结过两次婚，皆因对方无法走进他的内心而分手。而内河是一个永远在路上的人，她四处行旅，经历过爱情的追逐与疼痛，因为婚姻而定居巴黎，后到西藏，为地理杂志拍摄大峡谷照片，最后留在了墨脱教书。

“这是一本以真实地点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既是小说，说明它完全来源于虚构。因为虚构，地点产生新的暗示。”在《序》中，安妮宝贝说。“墨脱的意思是隐秘的莲花圣地……它是被向往的神秘圣洁之地。”而“莲花代表一种诞生，清除尘垢，在黑暗中趋向光。”可以说，这是一条准确无误的阅读通道，沿着这条通道，我们就可以顺畅地解读《莲花》这部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长篇小说。

善生、庆昭和内河，呈现出三种不同的人生状态。善生表面上屈从于世俗生活，最初是屈服于母亲，后来屈服于第一次婚姻（因为这场婚姻能够让他过上精致而高贵的生活），但内心却游离不定；庆昭看淡俗世生活，拒绝情爱，缺少安全感；内河则完全顺从于自己的精神指引，挣脱桎梏，像一只蝴蝶在生命的天空自由飞翔。这种生活方式对善生和庆昭都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善生在经历第二次短暂婚姻后终于放弃俗世的一切，赴一场命运之约；而庆昭也甘愿冒死亡之险陪善生去墨脱见内河。庆昭和善生的墨脱之旅，与其说是为了见一个人，还不如说是去朝觐。

但安妮宝贝是残酷的，她并不打算成全尘埃中的人，并不打算让沾染烟火气息的肉身脱胎换骨，获得新生。当庆昭和善生经历万险到达墨脱，他们见到的，只是内河的遗物，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一场泥石流中被冲到江里，永无踪迹。更具悲剧意义的是，这一切，善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得知。因此，这一次墨脱之行，更像一次直抵内心的精神的行旅。只是，莲花被高高悬置，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觉而已。

作为曾经风靡网络的写作者，安妮宝贝的小说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从她的前两部长篇小说《彼岸花》《二三事》以及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等作品可以看出，她的小说一开始就摒弃了常见的语言表达方式，清冷、阴郁，却执拗、干净，文字简洁而优雅。这一点在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莲花》中得到了再一次体现。只是与前两部长篇小说相比，少了些阴霾寂寥，多了些清朗淡然。因此，可以把《莲花》看做是作者的一次转型之作。然而，她的小说故事本身却依然令人陌生而悚然。《莲花》中的人物，似乎并不是生活在尘世之中，即使是善生，最后作者也让他放弃了拥有的现实中的一切，而去追寻纯净透明。至于“莲花”这一意象，因为高远，则完全成了一个幻象。

在《莲花》这部小说中，作者为我们描述了一类灵魂由暗淡而光明、由沉重而轻盈、由欲望而无尘的挣扎蜕变过程，但因为幻觉的存在，这种描述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多少有些不够真实。当然，这并不是作者要解释的问题，我们也不需要她解释。墨脱之旅对于读者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视野体验。而随着事实真相被揭开，我们所得到的，更是一种灵魂的颤栗，是对包含生老病死、婚姻与爱情、喧嚣的物质生活与圣洁的精神世界、人在自然面前的骄傲与卑微等诸多层面上的关乎生命的哲学与神性的思索。这样的阅读，对于我们，已经足够。

最后需要说的是，《莲花》出版八年后的2014年，安妮宝贝放弃了这一笔名，改用庆山这个陌生的名字。“人的心每一刻都在发生变化，如同河流带走每一步旧的脚印，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以现在的状态和心境，可以有一个新的名字。” 她说。我想，倘若她以“庆山”之名写《莲花》，一定是另外的情境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