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杨

“山东鱼豆腐——”

一声悠长的乡音，轻轻落在茶峒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我怔在原地，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齐鲁故里。循声望去，招牌上写着的却是“茶峒米豆腐”。老板娘系着靛蓝围裙，正用当地方言招揽顾客，那语调的尾音，竟与山东方言有着奇妙的相似。

这是去年我初到湘西工作时遇见的趣事。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这音调里的巧合，恰似一条隐秘的丝线，在群山万壑间牵起了两地的缘分，也埋下了关于“融合”的伏笔。

店铺前的木桌上，米豆腐晶莹如玉，在湘西的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老板娘如数家珍地指点着配料：辣椒、酸萝卜、香菜、酸豇豆、折耳根……这些带着山野气息的风物，在她口中仿佛都有了生命。

“可以加白糖吗？”我试探着问。

她先是一愣，继而笑了：“都是这样吃，没有加白糖的。你试试咯。”

最终我带走了两盒——一盒加满了小料，按当地吃法，一盒原味，回家撒上了白糖。辛辣的与清甜的，竟都让我品出了各自的美好。那时我便想，这看似背道而驰的滋味，何尝不是一种奇妙的互补？

这个未及诉说的发现，直到在矮寨，在那座飞越天堑的大桥下遇见绣蝴蝶的苗家阿婆，才找到了答案。

阿婆听到我来自山东，竟捧出珍藏的米糕和刚做的“黄雀肉”：“我儿子在山东读书带回来的，说这叫‘年糕’。”她手中的苗绣蝴蝶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似要翩然起飞，“他还说，山东人也爱吃这些，你们还把黄雀肉叫炸丸子呢。”

我接过米糕，忽然懂得：米豆腐与年糕，辣椒与白糖，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它们像两条并行的溪流，在中华古老文明的深谷中不经意交汇、相融。

行走在湘西，我随处可以发现这样的交融——土家织锦里藏着云纹，苗银器上刻着莲花。这些看似微小的相遇，想来，实则是千百年来各民族相濡以沫的见证。

就像老板娘教我，地道的米豆腐要经过选米、浸泡、磨浆、熬煮、定型等多道工序再配上数种小料。这磨合交融出来的滋味，不正是多民族大家庭的写照？酸甜苦辣各有千秋，却能在同一方水土中和睦相处。

前些天，我又专程去了茶峒，老板娘竟认出了我。“你那个加白糖的吃法，”她神秘一笑，“我试了，配蜂蜜更好吃。”说着递来一碗淋着金色蜂蜜的米豆腐。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刹那，我忽然明白：真正的融合，从来不是谁改变谁，而是在相互尊重中，创造出更美好的可能。

“谢谢，我再带走一份，这次我只要最地道的辣子味。”

夕阳西下，清水江上浮光跃金。我想起泰山日出时的云海，想起苗寨清晨的炊烟，想起阿婆绣的那只蝴蝶，是啊！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载着不同民族的故事，却共同舞动着中华民族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