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怀益

转眼间到湘西州古丈县坪坝镇工作已有五个年头。我在乡土中成长，念完大学、当过兵后，终又扎根在这片广袤的农村热土上。

宿舍的不远处便是乡镇集市，逢农历三八赶集。无论寒来暑往，赶集日清晨五点半，公路上总会准时热闹起来。“滴滴滴”的鸣笛声、乡邻间的招呼声、商贩们的吆喝声，各种音符汇聚成主旋律，奏响了人间烟火最动人的乐章。早集一散，人们便匆匆折返田间地头，投入忙碌的劳作。

或许是童心未泯，或许是情景交融，眼前赶集时人头攒动的画面，总能唤醒我内心深处关于故乡集市的记忆。

儿时对赶集的痴迷近乎执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商品远不及如今丰富，但那些热闹非凡的集市，恰恰装着我五彩缤纷的童年。披星戴月赶路的身影、玻璃罐里水果糖的甜香钻鼻、各种小吃摊前的驻足留恋……所有画面宛如一整卷老胶片，每一帧都浸着时光的温暖。

故乡的集，藏在滋滋冒油的肥肉里，是人间烟火的鲜活载体。上大学前，父母一直在外打工，那会儿还没有“留守儿童”的概念，家里只有我、弟弟和奶奶朝夕相伴。每逢赶集，奶奶总会拿些土货农产到集市上售卖，换两斤猪肉给我们解馋。

傍晚时分，只要听到油锅“滋啦”一声，我和弟弟就会搬起小板凳守在灶边，目不转睛盯着锅中翻滚的肥肉，嘴里不停喊着“熟了”“熟了”……奶奶总会在肥肉稍榨出油脂后，用锅铲将金黄的肉片依次递来，我们顾不上高温烫嘴，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大快朵颐。两斤肉刚出锅，往往转眼就只剩一斤。

期盼中的集，融在香辣软糯的辣条里，是金色童年的独特符号。上学时，最盼的便是奶奶从集市带回的辣条。“唐僧肉、牛板筋、马蹄块”，这些淹没在时代浪潮里的名词，都是我童年的最爱。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笔走龙蛇，我却早已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放学。

回家后第一时间就翻找奶奶的背篓，拿起那份意料之中又格外惊喜的辣条，和弟弟你一根、我一块，狼吞虎咽吃得格外满足。不一会儿额头上布满汗珠，幸福与满足溢满了整个童年时光。

记忆里的集，浸在热辣滚烫的米粉中，是乡愁记忆的行走见证。湘西米粉汤汁少、浇头（俗称“臊子”）多样，搭配花生、酸豆角等，酸辣滑爽。‌“一天不吃粉 走路都不稳”是湘西人钟爱米粉的真实写照。

“你就带我去赶集嘛，就赶明天这一次。”周末逢集时，我总是在前一晚拉着奶奶的衣角央求，她多半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总会遂了我的心愿。

赶集前的夜格外漫长，我几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第二天吃粉的场景。天还没亮，我就早早起床，穿着整洁的解放鞋，和背着杉木或农副产品的奶奶徒步前往五公里外的吉首市乾州农贸市场，一路高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美丽……”

每次在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时抵达市场，我总会双手合十，盼着杉木或时蔬能赶快卖掉。我目不转睛盯着过往商客，只要有人转头问价，便仿佛遇到了“救世主”。等待的时光，除了漫长，只剩煎熬。

卖了山货后，我定会牵起奶奶的手，一路狂奔至心心念念的米粉摊子。饮食区里，商贩们卖力吆喝着：“吃粉吃粉，一块一碗”“老板，给我烫碗木耳粉。”奶奶总会慈祥地看着我风卷残云般吃光，才转身去置办家用货品。

弹指间，二十年已过。奶奶早已离世多年，我也即将迈过四十门槛，但赶集的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格外怀念。时光如一杯烈酒，入口辛辣，饱含人生百味；回味甘醇，藏着别样年华。如今每当经过乾州，我都会照例去吃一碗米粉，却再也吃不出从前的口味儿。其实，粉还是从前的配方，只是舌尖少了童年的纯粹，心底缺了那段热闹的底色。

伫立在儿时的土地上，忆往昔，岁月暖意逐渐漫上心头。我的集从未走远，只是换了模样——藏在熟悉的场景里，映在深夜的浅梦里，更留在奶奶温柔依旧的音容笑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