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宏恩

　　临大堤，浴清风。望滔滔沅水，沅水波澜不惊，细柔的小水纹搓捏落日的余晖，闪耀着粼粼金光，渐渐滑入暮色。观浦市古镇，古镇默默无语，斑驳的红墙基支撑高啄的檐牙，伴随浩浩乾坤，悠悠穿行于古今。

　　倏然想起王勃《滕王阁序》中所描写古洪州的名句：“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于是，称浦市为雄镇，甚感切合。

　　控武陵而扼巴蜀，带沅水而襟洞庭。有山有水，智者仁者便有了乐山乐水的依托。有这样山水相依相谐且仁且智的秉性，古镇浦市便有了历史的厚重和人文的灵慧！

　　白天，总会让人变得豁然开朗而明亮。典雅的古宅与现代的洋楼相辉映，通巷的幽径与平直的大道相谐和，奔驰的汽车与悠荡的扁舟相呼应。河滩、草地、田园、甚至隐藏在人们心中的秘密，似乎都染上了一种轻盈温暖的色调，有了飞舞翔动的灵性。

　　夜晚的氛围却是缠绵而深沉。仿佛这古镇的整部历史都隐藏在软语绵绵的暮色里，使人想起那年长久远的日子，想起深深沉积在这片土地上的许多惊心动魄、或不动声色、但绝不会衰老的故事，想起先人们与今人们的劳作、生活，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古镇浦市，以她古老而现代的风韵、气息、声音和脉搏，环绕着启迪着人们，走进内心，直达灵魂深处。

　　万古奔流的沅水，仿佛古镇的血液，留下那片冲积而成的肥沃沙洲，生长出永不褪色的风景。

　　遥想当年，河柳渔火，点点木舟。剽悍的艄公、粗野的纤夫、还有那泊船码头的商贾，怎熬得住夜的孤寂？分别从那二十四个青石码头，疾步匆匆上岸，尝尝沿岸的风味小吃，听听不绝的辰河高腔，喝上几碗米酒，醉意迷蒙中，寻着胭脂味飘来的方向，去找自己梦中的相好。几十家翠楼歌舞升平，灯红酒绿，让他乡过客排遣掉多少寂寞，享尽夜浦市的温情与奢华。这一夜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晚餐，沅水的汹涌，或许在明天就施淫威，无情地吞噬他们的生命，但有了这一夜，他们人生定会少了许多遗憾。

　　古镇因军事而立。特殊的地理位置，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水陆要津，是一个虎踞龙盘，风云会际的“三楚雄关”。

　　史料载：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曾在这一带征讨“五溪蛮”；南宋岳飞派谭子兴从武陵移驻浦口征蛮，并设千户；明、清浦市建镇。

　　1861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部经此地入川，攻占浦市。昔日与他出生入死，驰骋沙场的巾帼王妃难产病危，翼王不忍抛下红颜知己，坚持等到王妃香销魂散下葬后，方才开拔。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清军围剿情形下，一代枭雄折戟安顺场。也许停留浦市五日贻误了战机。王妃墓仍留存在浦市，古墓依稀，芳草萋萋，传颂着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王妃下葬的第二天清晨，石达开站在兴隆寺水星阁，举目远眺，百感交集，写下：“西来凭栏此停骖／烽火冲霄破晓澜／旋居苗蛮崎仡佬／地邻黔蜀势岈嵯／深怜万性家何托／转战频年乱未戡／只为浮云能蔽日／那堪回首望江南”。

　　故人已去，痕迹尚存。

　　浦市公园，由浦市儿女自发筹资兴建。没有汉白玉雕塑的华丽，也没有巨大墓碑的耸立，但青松翠柏间留下人们对红军精神的传承，铭刻贺龙、任弼时率红二军团发起“长浦战役”的纪念，永志热血染红这片土地的刘汉卿团长。

　　古镇因商业而兴。“一条包袱一把伞，来到浦市当尧板”，“满河绿水满河船”，“有心上浦市，无心过江东”，“五溪之巨镇，百里之边城”，“不夜港”……都是对当年商贸发达浦市古镇的描述。

　　古镇地处水陆要津，“东连吴越，西达巴蜀”，有“古水上丝绸之路”上码头的美誉。明、清时期，当地盛产的生铁、木材、朱砂、桐油，武陵、上海的食盐、布匹，在纤夫的号子中来往穿梭于浦市，古镇成了中转站，就这样热闹起来。正是那纤夫号子、沅水木舟、青石码头，勾勒出古镇的历史图画，演绎出一个个至今难以忘怀的故事、定格为“小南京”美名的故事。

　　古镇繁荣的商贸，吸引文人骚客纷至沓来。放逐途中的爱国诗人屈原，在公元前287年的某个夏日，溯江而上，哼着“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下榻古镇渔村，留下了今天的“屈原村”，还写下了《橘颂》，让浦市声名远播。史料表明，李白、杜牧、王昌龄、刘禹锡等大批文豪曾在这里纵情山水，放歌田园，留下了许多不朽诗篇，为古镇留下了大笔文化遗产。

　　古镇像磁石一般，江西、山西等地的商贾蜂拥而至，大都在此经商致富后定居下来。“五里长街，万家灯火”，“商贾云集，舟楫蚁拥”，十三会馆、七十二寺庙、六座戏台、四十五巷弄、五十家窨字屋、九十作坊……这些都印证了古镇昔日的富庶与繁华。

　　古镇明、清古建筑成为鲜明的历史符号。

　　站在代朝山上，浦市全貌尽收眼底。因近年来泸溪县委、县政府对古镇大力保护开发，修旧如旧，古镇的棱廊已十分清晰———像一条大鲤鱼悠然在沅水少有的平阔之滨。

　　“山水列东西，古镇贯南北”的群组关系、“头尾小，中间大”的整体形态、“街巷纵横、城中有城”的空间结构，浦市古镇的三维格局由“点”穿成“线”，由“线”织成“面”，由“面”绘成立体的画，一副完美的艺术杰作昭示着祖先的智慧与气魄。

　　古镇的住宅具有融于自然，聚族而居；布局自由，秩序明确；前店后宅、下居上储的总体特征。

　　古镇地势平坦，沅水在这里突然开阔，建筑群联排成片，气势恢宏。虽然没有山地古镇因地势变化而呈现出空间层次变化和多样化的景观立面，但却表现大气、沉稳、重诺守信的商业古镇形象。房屋选址亦遵循“天人合一”的思想，顺从于整体大环境，讲究背山而水、背枕龙脉、坐北朝南，以求与山水协调为基调，却也不失对气派的追求。质感在天然石料、木材、青砖、灰瓦、粉白的对比中彰显出丰富的变化却又协调统一，与自然浑然天成。色彩则是朴实无华，清新素雅，局部的淡黄、灰绿、暗红色的勾边装饰亦在自然中凸显了人为的创造。苗族自古就有“依山建宅，聚族而居”的习惯，迁移人们与苗族长期融合，形成了相近的宅居习俗。聚族而居使得家族宗亲的凝聚力抵御外来危机时能团结一致，保证了聚落的稳定性。晚清时期，商贸的发达也促使商业家族的发展，从而巩固了聚族而居的习俗。

　　古镇住宅建筑整体平面形态自由，房间可以不方，院落可以不整，但却遵循着常规的逻辑，保持着整体空间的基本协调，从不规则的变化中表现出较为明确的秩序来。合院式住宅强调“门堂分立”，大体形成一门一进院，多进院落内外交替变化，形成了明与暗、开与闭的时空转换，增添了室内空间的层次变化，体现出内外、上下、宾主有别的“礼”的儒家思想。

　　古镇繁荣的商业，在明清时期便聚集了大量的人口，住户都有自己的生意，便把沿街前厅辟为店铺，后面仍作居住。再后来，生意更兴隆，便在二楼储放货物。

　　吉家大院是迄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宅院。它的主人早已远去，但这座具有山西风格又有湘西元素的古建筑，却历经风雨成为古镇的标杆。据说当时的吉氏从山西来到古镇浦市，先经营木材，后做桐油贸易。为修筑宅院，仅积攒选取木材就耗去了十年时光。现有的48根柱头，直径分毫不差，可见其良苦用心。

　　吉家大院，“三井三堂十二房”，室内天井，既通风透光，又消水融雪。井面由青石板平砌而成，虽久经年长，却平趟如初。天井底的下水道几百年来从不淤塞，曾有人揭开，发现有较多龟壳，更为惊讶的是活着的百年老龟在那里爬行。定是先人聪明地利用龟来防止下水道淤塞。我在思索，百年老龟怎么未随下水道爬向沅水？也许是龟的祖祖辈辈也同吉家大院的主人一样，选择了这风水宝地，世世代代也不愿离开。

　　吉家大院的厢房木窗，雕龙刻凤，每一板雕刻都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梁祝》、《天仙配》、《蚌壳灯》、《鼠叼葡萄》……惟妙唯俏，足见其雕刻艺术之精湛，浸润主人家族对中华文化的极大热爱。

　　李家大书院古色古香令人神往。走进前院，久经风吹雨蚀的斑驳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凉风习习，仿佛一阵书香从古宅中吹来。堂屋九步见方，取“九五之尊”之意，是当时李氏子孙读书的地方。李氏家族尊师重教，代代相传。曾有一门五县令，可见学而仕的古风。

　　漫步古镇，见大多窨字屋宅，都有“八”字形大门，八字向外撇开，向内凹进，内敛外张。我想，定是先人们营造了纳入、收拢、聚合的空间意象，也契合“纳多出少”的商业定律。由此更想到先人们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博大襟怀。

　　门楣处多有砖雕书有“里仁为美”、“秀衍香山”、“清约家风”之类牌匾，象征房主的儒家思想，也正是这种“仁”、“美”、“善”、“勤”、“俭”之家风在古镇代代相传，流淌于人们的血脉之中，才铸就了古镇的先人和今人们的乐观、豁达、和睦和创造。

　　宋代理学大师朱熹提出：“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为四龛以奉先世神主。”古镇祠堂其选址、布局、结构都表现家族的文化观念、经济实力，更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

　　浦市古镇现存留下来的古代祠堂，有吉家头的吉家祠堂和下湾的李家祠堂。它们选址时都遵循了“靠山绕水前有坪”的原则，虽距山较远，但都建在水泽丰润之地。

　　吉家祠堂为吉家大院主人家族所建，具有山西古建筑的风格。远处见墙壁上荒草星布，艰难地围立那里。走进，见残垣中有砖砌的小隔间，留存墙面的字迹模糊的诗句，其能辨别的一首诗为浙江人文军所作：“大江南北少年游／二十从戎夏复秋／劳碌风尘星戴月／有功无过咎何由。”抗战时期，国民党曾将此征做陆军监狱，成为残害抗日志士和共产党人的铁证，也是革命传统和爱国主义教育的很好实物。

　　会馆是“敦亲睦之谊，叙桑梓之乐”的同乡人活动场所，又是为“客居流寓者为祭其祖先，洽比乡里”而建。正在修复的万寿宫，是江西会馆。前院戏台、天井，按原址、原貌、原比例已经修成型，廊道完好。想象当年从码头上岸的江西人，沿青石廊道庄重叩拜码头，进了这前庭，便可观看倾听由其故乡传来，与当地戏种完美融合的辰河高腔。《香山》、《金牌》、《封神》等剧目，高腔激昂，低音回旋，粗放时裂金碎玉，响彻云霄；柔和时则细若游丝，婉转动人。由此演绎出来的悠远风情，仿佛先人们留下的心话，如梦似幻，却又穿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动人魂魄。有一种永恒的精神与我们民族共同的悲欢休戚，传送久远……

　　浦市古镇有“湖南庙乡”的美誉。最繁盛时期古镇有寺、观72处之多，大庙多选址于风景秀丽之地，依山傍水，纳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现有浦峰寺、上方寺、百吉庵、天王行宫、浦兴寺等，还留存有光鲜亮丽、雕龙刻凤的牌楼或寺庙山门。古镇的街头巷尾还修建了“土地坊”，供平日祭拜，最多时有90多座，可见对于神明的祭拜已成为平常百姓生活的部分。鼎盛时顶礼膜拜、虔诚之至的场景已不复存在，然而，那梵烟袅袅仿佛仍然洗礼着人们的灵魂。人们对佛的灵魂依恋，早已被更高的信仰取代，但它毕竟是人们在那风雨如磐的年月中，心灵栖息地。

　　古镇浦市高山坪上的古驿道，光洁的青石板在落霞中编织成一条彩链，蜿蜒伸向那遥远的崇山峻岭间。昔日多少骆群马队、雄兵铁骑、文人骚客踏行其上，他们的足迹已化着光亮，映衬古驿道悠长悠长的时光。

　　古驿道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见证古镇浦市永不陨落、连绵不绝的文明，预示着她将迈向更为绚丽壮美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