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邦

　　不要以为我对书法有什么造诣，之所以写下这个标题，是因为前些年一些设席办宴的亲友请我去帮忙坐礼部，免不了要按传统的方式写写对联、记记账簿；特别是在春节，二三喜好风雅的朋友拉去写春联，这才突然想起聊聊这方面的感受。

　　说实话，我的毛笔字和钢笔字都写得让自己汗颜，而要在众多的亲朋好友面前来展示这方面的“功夫”，无异于赶鸭子上架。好在现在时兴无纸化办公了，每当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纸笔生出这方面胆怯的念想时，我便会先找一个台阶下：在办公室摸笔的机会都很少了，字写得不好。这样的托词连我自己都觉得脸发红。实际上，我的家乡很落后，文化人不多，能写好毛笔字的更少，我字写的好与坏，乡亲们并不在乎，他们图的是热闹，也看得起我。但我和自己较劲，心里愧疚得紧。

　　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领域一门特有的艺术形式。但它的实用功能现在确实随着电脑的普及而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遥想古人，他们身处“以书取仕”的时代，书法有决定人生前途的重要作用。清代思想家、文学家龚自珍，由于书法不合“台阁体”，三次考进士，三次落第。像这样沦为书法牺牲品的人，古时候可能很多，而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大大减少了。诚然，一个人会写一手好书法，是让人羡慕的，自己也很怡然。我身边的一位同事书法就不错，他是省书协的会员。我把他视为“身怀绝技”的人，常常向他请教一些有关书法的知识。

　　只是他的官运并不亨通，在一个部门一待就是13年，连个副科也当不上，至今还是死水一潭，没有波动的迹象。有一次我开他玩笑说：“像你这一手好字，如果生在龚自珍的时代或者宋徽宗的时代，很可能就是个巡抚大人了。”

　　这个朋友倒也幽默，对我说：“没当上巡抚大人也好，我的字和胡长清的字差不多，到时候和他一样犯了事，想拿书法来救命，还落得个笑话。”

　　有人认为书法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可以修身养性。所以，在当今书法实用功能大大降低的情况下，仍有很多人爱好书法。他们很大程度上是在追求置身其中的一种乐趣和境界，而不纯粹是追求书法的技艺。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声名鹊起，其书法作品也大受相关人士的青睐和追捧。看有关报道，2012年12月，莫言一幅全文仅14字的对联，在北京竟然以24.68万元拍出；莫言录毛泽东《沁园春·雪》书法作品，2015年1月在南京以97.75万元成交；莫言2013年书写的行书五言句、七言句曾以40万、72万元成交；其余10万元左右被买走的，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数字，对于名家大家，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对于吾辈工薪阶层来说，却是写干家乡河的水、奋斗几辈子也不敢妄想的。

　　其实莫言的书法我也见过，写得差强人意，这么值钱，是沾了诺贝尔奖的光。这书法以外的东西，自然比书法本身的学问要高深得多。这让不少憨态可掬、只钻研书法艺术本身的方家们窃窃私语，甚至感到不平。其实，只要理性一点，想想就知道了，书法无非就是一门技术活，技术再好，顶多称得上是一名出色工匠。所以不少人更注意捉摸研究那书法以外的问题，甚至将之作为评判书法高低好坏的标准。

　　也有将书法与一个人的道德修养以及性格关联在一起的。即所谓“字如其人”。该种观点认为从一个人的笔墨线条上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品格、情操和气质等等。我认为这是个值得商榷的话题。因为人的品性是内在的东西，要比书法本身复杂得多，很难探究比较出来。现在某些公司招募工作人员，简单以考试书面是否干净整洁，就断定书写者是否具有较强的自尊心和荣誉感：字体结构严谨，就判定书写者责任心强、循规蹈矩，反之，则被打入办事漂浮马虎的行列。以此为标准来发现人才衡量人才，无异于“以书取仕”的翻版，甚至比“以书取仕”的危害性更大。因为这太过死板的标尺，会让许多不拘形式、特立独行、有真才实学的人被拒之门外，比清朝时期的“台阁体”还要不得。  

　　我曾经花一段时间观赏过当代某些官员的书法，发现其形体虽然方正，笔画也平直，像是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可是他们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在贪污腐化的行径东窗事发后，那“墨宝”也就成为一钱不值的狗屎。

　　然而也有例外，蔡京、秦桧和严嵩之流，他们人是够臭的了，但他们的书法在历史上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载入了书法史册。特别是秦桧的书法，一直以来还有点“香”的味道，与颜、柳、欧、赵等好有一比。由此可见，只要在书法上有造诣，有真才实学，字是不会因人而贱、因人而废的。现在书法界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号召向秦桧这种人的书法学习，然他创立的“秦体字”（宋体），让不少书法爱好者还是默认作学习的范本。

　　号称“天下第一书家”的颜真卿是个品学兼修、凛然大义的官员。但他的书法也遭人诟病。“不能与世俯仰”的米芾评说颜真卿的书法为“后世丑怪恶札之祖，从此古法荡无遗矣”；南唐后主李煜更是把颜书说得一文不值，谓颜书之“粗鲁”“正如叉手并脚田舍汉。”像这样的现象历史上虽然不多，但提醒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书法有辨人识性的本事。奸相严嵩临死前曾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写下：“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之句，企图诱导人们用他端庄的书法去评价他是一个浩然正气的忠臣、君子。像这样的大奸大恶，把书法变成他作奸犯科、包装污行秽迹的工具，他的书法，又有多少价值可言呢？

　　大器晚成的表演艺术大师赵丽蓉，据说并不识字，1995年为到春晚舞台上书写好“货真价实”四字，花了不少时间把“货真价实”四字当成一门表演艺术来苦练，最后终于在春晚舞台上博得了观众的喝彩。她追求“货真价实”的书法精神，值得每个书法爱好者学习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