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海 炊烟,湘西老家农村肌肤上一块抹不去的胎记,是湘西蓝天白云间一首飘飘忽忽的歌,荡漾在时光的彼端,为寂寥的乡村平添了几分生气。那袅袅的炊烟里,有我熟稔的基因和缤纷梦想。老家的炊烟奔涌着游子们的幸福记忆,史料般记载着湘西经济建设和人民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 乡村的故事,是在黎明啁啾的鸟鸣声伴奏下每一户人家屋顶冒出的炊烟演绎出来的。 乡村的历史,曾经渗透在曼妙的炊烟里,随炊烟涂抹在乡村的上空。袅娜的炊烟、芳香四溢的炊烟、墨汁般黢黑的炊烟,或精瘦、或厚重;或缥缈、或浪漫;或倔强、或放荡不羁,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守护着,坚守着秘密,编织着乡村的沧桑…… 炊烟宛如一串串飘荡在乡村的音符,默默地诗化着远离喧嚣的村庄。难道不是吗?没有袅娜的炊烟,再美丽的村庄也不过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画,有了那些叠印于家乡泥屋上空一炷炷灵动的袅娜的飘带,那一成不变的风景才有流动之美,有了回味无穷的诗情画意,好比一首美妙的歌有了动听的音符。炊烟镶嵌在乡情素朴的画框上,挂物般葱茏恬静,岁月完成了无数次转身,在背叛农村,成为城里人二十余年后的今天,在我童年记忆的上空,炊烟的味道,炊烟不断嬗变的姿彩还在浓浓的飘荡。 炊烟是乡村的符号,炊烟升起,比水牛还要强壮的群山就醒了。炊烟记载着乡亲们一天的幸福,炊烟是乡亲们记录在农村版图上的日记。星星还在睡梦中,母亲等一帮农村的父老乡亲早起了床,零零散散相继亮起的灯光撕碎了久久不愿拉开的夜幕,借着零散的灯光,所有的一切仍然仍没挣脱夜幕包裹、墨汁浸泡过般漆黑一团,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大体轮廓,唯独那轻歌曼舞,扶摇直上的炊烟好比黑暗中闪烁的明星,格外惹眼。炊烟伴随着日升日落的节拍起起伏伏,是那样的训练有素,在风儿一个眼神一个无声的口令即刻变换着姿态,向东、向西、向南、向北、直冲云雾,卧倒、整整齐齐,它们成了每一户人家派出的代表。摇曳身姿的炊烟或者白色或者蓝色,让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散着柴草燃烧沁散出的疏淡而温润的清气,夹杂着喷薄欲出的淡淡清香。没风的时候,炊烟像一个个浓墨重彩的夸张惊叹号;微风的时候,炊烟似一个妖艳舞女挥起的长长衣袖;风大的时候,炊烟似愤怒而狂舞的蛟龙,如同《十面埋伏》的琵琶曲越弹越烈,似乎到了“掠走村落”的程度。千万年来,炊烟都在如此与岁月进行交流。 炊烟是母亲发给儿子的信号,远远地只要看到家中小屋顶冒出炊烟,说明母亲已开始烧火做饭了,再贪玩回去晚了,母亲又要着急到处找了。 炊烟是乡村风景里永不褪色的民间艺术,是维系蜗居在城市的农村孩子与故乡之间情感的脐带和筋脉。炊烟与镰刀、犁铧、锄头一起成为农村的象征。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住宿条件的改善,玉米秆、柴禾等燃料被蜂窝煤取代,烟囱里冒出的烟雾小了,淡了、少了、不太壮观了。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走进灶房才发现,灶房里用了十来年的土灶已不知去向。猪吃的几十年都是熟食,如今科学喂养,都兴起了喂生食,猪食不用再煮了,家里的土灶自然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土灶不用了,原先被烟熏火燎过的黑糊糊的灶屋墙壁也改了头换了面,刮上了洁白的防瓷。墙面白了,屋顶白了,灶房里的一切都变了,液化灶、电灶、电饭煲、电烧锅、电压力锅、微波炉、一切都是新的,灶房里烟雾缭绕的场景成了回忆。母亲长年累月被烟雾熏得不再明亮的眼珠明亮了许多。母亲的头发被秋天的霜和冬天的雪染成了白色,再天长日久地遭受烟熏火燎,更白了。一家人的生命都靠她打点,致使目母亲那嚼过苦难的牙齿再也咬不断时间,一颗一颗地下了岗。当看到我,站在洁白的墙壁和满屋高档炊具旁的母亲干瘪的嘴巴一下子笑成了一朵虽已干枯而仍然美丽的花儿。 炊烟留下一道道华丽的梦境,几箩筐浓情也无法收买和收挽留住飘逝的炊烟,索性就让它永远驻扎在我的心底吧!炊烟。乡村。是炊烟把乡村点燃,这对千百年来剪不断相依附的词眼里、炊烟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此刻,我的心里荡起了难以名状的涟漪,有遗憾、有欣慰、有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