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园

　　月儿静静地凝视着这黄土地上骨感的山峦，皎洁的月光轻轻泻满一地，秋染黄了梧桐树叶又让它翩跹着舞步……风过，扶起了谁的发丝？又撩起了谁的乡愁？你在思念着什么？是那座叫做天堂的山，还是那条唤作酉水的河？

　　我思念的是那坐落在山坳的寨子。

　　墨蓝的天空刚刚泛起了点点红霞，寨子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仿若山间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牛栏里的小牛犊还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贪睡，光秃秃的稻田享受着秋收后的安宁觉。唯独那公鸡迫不及待地站在竹笼子上开始报晓。瞬间，仿佛万物苏醒，太阳踩着山的背，调皮地踮起脚尖露出自己的半边脸，哈了一口气，吹散了轻纱般的薄雾。点着灯的吊脚楼里有了农人夫妇的碎碎语，牛栏里的牛犊也睁开了惺惺睡眼，脖子上的铃铛“叮咙———叮咙———”作响。风儿轻轻拍了拍竹林的肩，根根细竹抖落着身上的露珠，伸了伸懒腰，在风中摇摆身姿，嘴里还“沙沙———”地低语。一股股草香，一缕缕晨光，沁入农人的心窝，寨子就这样活过来了！

　　“放牛去喽———”吆喝声还在山间回荡，家家户户都打开了牛栏，赶出了牛。“大伯，我们今儿赶牛回来可都要去您屋里凑热闹啊。”中年男人爽朗地笑着，老人也会心地笑了。今天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田大伯的70大寿，得有好一阵热闹哟。这不是，女儿们都从城里回来了，孙儿们也蹦跶着进了堂屋。今儿个是要大摆寿宴喽！

　　晌午刚过，田家的院子里便响起了爆竹声，小礼炮更是直耸云天，吓跑了白云，逗乐了太阳。人们都换下了干活的衣裳，来给田大伯祝寿。寨子里的人没那么多规矩，老人拄着拐杖笑盈盈地走来，年轻人图个方便，从田坎上直接爬上了院子。没有客套的祝寿语，没有包装精美的寿礼，大伙就拿着家里的宝贝肥鸡，揣着辛辛苦苦下城卖粮食换回的票子，一下子都塞给了老头子。

　　宴席上更是热闹非凡，喝酒的老人们唱起了山歌，年轻男人们满脸通红地划着拳，女人们喂年幼的孩子吃饭，满院子里跑，一边娇嗔地责骂，一边哄着孩儿放下手中玩弄的泥巴。老头儿古铜色的脸上在一阵酒劲儿上来后也泛起了红晕，两眼眯成一条线，呷了一口酒继续唱着古老的歌。

　　麻雀飞过来凑热闹了，偷偷啄了几粒地下掉的米饭，扑哧一下又飞上了枝头。老狗们因为一块骨头干起了架，被人们嬉笑着轰走。这下子调皮的就只有孩子了，他们穿梭在席间，一会儿用刚刚玩过泥巴的手去桌上抓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一会儿又一窝蜂地跑去草堆里打滚了。年轻人们借着酒劲儿喊道：“来！田二佬跟彭二佬搞一架。看看谁赢了，这里奖励一串爆竹。”席间大人们乐得前俯后仰，一旁泼辣得出了名儿的周二嫂子吆喝道：“哎哟，这些臭男人，尽惹着这些毛孩儿玩上了！”双手叉腰的二嫂子还真有几分神似了那红楼里的凤辣子。她这一吆喝更是惹得整个院子里都乐了起来。

　　山歌伴着嬉笑声温暖了一河秋水，斜阳映着老头儿的白发照亮了背阴的山脊。酒席散了，老人在竹椅上酣睡，青年们回家换身衣服又该下地了，只有毛孩儿们又去满山坡地野去了。

　　月光依旧笼着寒风，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耸耸肩，不觉眼眶已饱含泪水。因为那个寨回不来了，天凉了，月冷了，草长了，人走了。

　　再回到寨子里是今年正月，本应是个热闹的日子，可是那个山坳里却泛不起一丝生气。没有小孩儿挨家挨户拜年要糖吃，没有炊烟伴着晨雾婀娜起舞，没有老牛等着主人给自己送来包谷稻草。

　　老人手握拐杖眯着眼在火坑旁打盹，炕上的腊肉稀稀拉拉地挂着。老人的梦里有什么？是进城念书的孙儿？是外出打工不得回的儿子？还是那一亩亩长到人高的荒田地？吊脚楼微微倾斜着，也没有了活力，在这一座座吊脚楼里有一位老人是我的大婆婆。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搭在自己佝偻的背上，眼里盈满了泪水：“园园呀，今儿就留下吧。我现在是过一天少一天，也不知道还能看见你们几次了哟。”我没敢回头，怕自己会留下来，更怕让她看见红了的眼眶。

　　我选择了城市里软软的大床，斑斓的彩灯，喧闹的街头。如今内心竟是如此不堪。现在的我只身在西北，这里的月还是家乡的月，却没有了那山，那水，那些人……可我也知道，即使我回到了那个寨子，那个寨子也回不去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