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洪生 那河水,从远方悠悠而来,迎头撞上山崖,忽地一个转身,又朝远方悠悠而去。在山崖的下方,衍生出一块偌大的坪地。近水,裸露出金黄的沙土,其上呈现出各种鸟兽的脚印。来来去去的印痕,沉淀着已经逝去的喧闹与忙碌,安静地装扮着这里的风景。离水稍远的地方,不甘寂寞的大自然,在沙土上横横竖竖地编织着草茎,来去的茎上,长着随四季而变化的草叶。 太阳挥动衣袖,便洒落一地的温暖,早春时节,这是难得的好天气。趁着阳光,我信步出门,来到草地上,脱掉身上厚重的棉衣,抖落一身坚硬的寒冷。浑身轻松的我,干脆也脱掉脚上的鞋子,在草坪上姗姗而行。脚底,格外分明地感受到从草茎草叶上弥漫开来的温暖。那蓬蓬松松的温暖,在那一刻,如同轻柔的羽毛,隔着袜子在脚底毛茸茸地行走。禁锢一冬的脚,此刻,无疑也享受到了一场感官上的盛宴。麻麻痒痒、清清爽爽的舒服感,经由脚底神经感知、传递,最终笼罩全身。于是,在我的脑海里,长出了一片语言的森林。 风是柔和的,水也是柔和的。一位渔民撑着一艘小船,从我的面前悠悠而过,船底激荡出来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线条坚硬的山崖,倒映在水中,此刻,也开始有节奏的舞动起来,而那石崖上的断层,灵蛇般地在水中穿行。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反射出的光线,此刻也投射在耸立的山崖之上。看着水中的倒影和崖上的亮光,我眼花缭乱,一时间分辨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水了。 我陶醉在这优美的风景之中。 燃一支烟,仰面躺在草坪上。我看着从自己口中冒出来的青烟,它袅袅升起,上升在老高老高的地方,然后在我的眼前,飘散在柔软的风中。我感叹于天空,它是那么蓝,蓝得纯洁,蓝得深沉,恍然一块无瑕的蓝色翡翠。河水的吟唱,此刻,也以它千年不曾改变过的韵律,从不远的地方弥漫过来,似古筝?若琵琶?可又是哪位佳人此刻要把她的心曲向我倾诉呢? 河滩背后,站立着两座低矮而且线条柔和的山丘。山丘之上,长满了修长的竹子,它们密密匝匝地站立在一起,衍生出蓬蓬勃勃的绿色来。那绿色,随着四季的更替,或深或浅。先前的我,也便由它而固执地认为,自然中所有的色彩,都是测量季节的温度计,它以一种别样的方式,感知季节的冷暖。那生活在竹林中的鸟雀,却不关心温度,任何时节,都不会冰冻自己的歌喉。此刻,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跃上竹枝,动人地歌唱,突然,一大群鸟儿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接着唱和。那弥漫在竹叶间的鸣叫,遭遇风的劫持,飘得老远。我那先前就习惯嘈杂的耳朵,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以为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动人的声音。而在此时,我才真正领略到鸟语中的魅力,它是那样让人感到舒心。在那天籁之音面前,我只得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听觉典卖。 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长久地不动,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横陈在这块草坪之上。突然,我闻到青草的气息,是的,那淡淡的气息,正从我身下的那片松软的沙土上散发出来。我知道,那是这片沙土关于季节的铺排,也正是这种悄无声息的铺排,让那位久违的密友钻进我的五脏六腑,洗掉我肺腑中烟熏火燎的污垢。片刻之间,心中那些坚硬的情绪,抵不住清新的突然,冰一样地在阳光中融化开来。它又若柔情的女子,伸开她动人的双臂,环抱着我。我闭着眼睛,虽然内心湿润,却不敢让自己的情感来一次尽情地奔跑,面对单纯,面对清新,面对美丽,我已经交不出复杂的情感作业。 我依旧闭着自己的眼睛,长久地不动,在轻轻挪移的阳光中,感知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点一滴地凝固。这一刻,我分辨不清是一瞬还是永恒。我的内心中,除去平和与宁静之外,仍是平和与宁静。还有的,就是对逝去的所有的人事的淡泊和安详,不管成功与失败,也不管低沉与高昂,就这样安静地躺着,让河滩的风景在《诗经》的句子里走不出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