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 芒 摄 文/九妹 有几年了,我一直在想徐文长的那株青藤是什么样子的,长什么形状的叶,开什么颜色的花。 在中国文化史上,徐文长是“光芒夜半惊鬼神”的“旷世奇才”,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大才子”,他是诗人,他是画家,他是书法家,他是戏曲家,他是民间文学家,他是美食家,他是酒徒,他是狂禅居士,他是青藤道士,他是旅行家,他是历史学家。我开始了解徐文长,则是因为他是我国大写意画的宗师。“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关于这位世之才,说句大实话,了解越多,我越是害怕喜欢这个人,这个人性格很激烈,焦躁常常是无法遮掩的,故而他是天才,也是疯子,不管真与否,他杀妻的故事让我无法接受。就像我始终不能接受薛宝钗嫁给贾宝玉,而一直不喜欢众人赞誉的端庄稳重、温柔敦厚、豁达大度的宝钗姑娘。 然而,我避不开他。也许,人真是有劣性的,明明不能喜欢的人,却偏偏为之着迷。每当捧读艺术书籍的时候,每当品赏水墨画的时候,每当与画家交谈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徐文长故居的那一株青藤。“吾年十岁栽青藤,乃今稀年花甲藤。写图写藤寿吾寿,他年吾古不朽藤。”于是,知道了小巷深处的青瓦青墙的青藤书屋,知道了徐文长手植的青藤长在书屋之南的一小园洞之内,知道了“一池金玉如如化,满眼青黄色色其”。 青藤书屋还有一株石榴,树上缠着葡萄藤。故而,徐文长的藤,有青藤,有紫藤,有葡萄藤。书画流传最为出名的,不是徐文长最喜欢的青藤,也不是徐文长画得最多的紫藤,却是那株葡萄藤,他的《题墨葡萄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被称之为其的一生写照。 葡萄我是见过的,还栽植过几年。于是,某些时候,在我的心里,我没有见过的那一株青藤长得与葡萄颇为相似,一节一节的藤,大片大片的叶,打绞打绞的须。开什么颜色的花,还结果么?奇怪的是,我往往于此不再与葡萄牵强附会浮想联翩了。 我是因了画中紫藤而爱上紫藤的。去年初春,拜访画家,书房地板上摆放着三幅《紫藤》。刚画的,笔墨还是湿的,就蹲下瞧了个仔细。这几幅《紫藤》,笔墨凝重浑厚,苍劲中姿媚跃出,藤蔓不甜俗柔弱,花叶清淡素雅。凝眸染了淡绿、藤黄、花青、赭石的紫藤,如读唐诗宋词。恍惚中,我在唐诗宋词中品味着婉约,品味着豪放,品味着才情,品味着唯美。从而,知道了齐白石先生的“画藤不似木本,惟青藤老人得之,余三过都门,喜画藤,未知观者何论。”于是,我知道了徐文长的紫藤笔墨枯瘦纵逸、色彩清淡素雅,吴昌硕的紫藤笔墨凝重浑厚、色彩浓郁鲜艳。我心里产生一睹紫藤的感念。无数个时日,把所有光阴浸入紫色的光,紫色的影,紫色的香,紫色的韵。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紫藤一直花开画里。 于是,我一直迷恋着画,又从春到夏,又从秋到冬。 寻思在小院手植一株紫藤的时候,偶然得知紫藤就是地方俗称的绵藤。我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村姑,当然也晓得绵藤,山里人常砍绵藤扎料捆柴。把绵藤与紫藤揉合在一起,我不仅忆起了盘曲如蟠龙的老藤,还忆起了张扬在峭壁上的一串一串的紫花,和每朵花中蛰伏的小小的金龟子。儿时赶着老水牛回家,常常是要折几大串紫花、捉几只金龟子的。那花淡淡的白、淡淡的紫,那藤静静地低垂、活泼地蔓枝,编成花环,戴在头上、颈上,不是仙女也美若仙女了。 去年春,依着石榴树,我移植了一株绵藤,也可以谓之野生紫藤吧。从春到春,紫藤一直没有花的消息。凝眸紫藤,沉思细想,儿时的紫花却渐至一片缥缈的紫色。 上个周末原计划去看樱花的,未去,偏偏有友电话称赞吉大的樱花这两天开得多么的美,说得我心里就像天气预报下雨结果放晴,说不遗憾是假话。那满园的紫色,在梦里如烟似霞。 随后出门外行,烟霞不见,春雨淅淅沥沥,淋淋漓漓。 在那个大山深处的古镇,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作坡子街的青石小巷,始建于清雍正年间改土归流时期,幽静里溢流着一股古香古色之风。小巷从河沿一直盘旋到山头,街宽不到两米,365步石阶,因为两旁依坡而建的房屋,忽而开阔忽而狭窄,忽而陡峭忽而平坦,犹如岁月的轮回。小巷的尽头,是一家匾额为“退后宽”的老桐油坊,虽已破旧,但是两层楼房、精雕门窗仍旧显示出这一家商号曾经的气派。我尤其喜欢那一幅石刻门楹,上联“满室和风流市面”,下联“四围清阴到坡头”,记载了小镇繁荣昌盛的过去,或者也明示了小镇安详和谐的未来。 雨落雨停,雨停雨落。踩着一块块龟纹破裂的青石板行走坡子街,随心漫步走进一栋民居,意外在木屋之间邂逅一株花事繁华的紫玉兰。在“是紫玉兰还是辛夷”的争议时,我看到紫色的花瓣大片大片地簌籁凋落,落在地上草丛间,飘到木屋黑瓦上。日子旧得不能再旧了,却依旧落花流水。一片诧然。一片怆然。 翌日。仍旧大雨。仍旧早起。走到大门口,首先落入眼帘的是一小片紫色。定眼一看,是紫藤!奇了,怪了,昨儿镇日进进出出怎么没有看到呢?顾不得取伞,激动地跑了过去。嘿,痴痴念念的紫藤,终于得于一睹芳颜。浸泡在雨水中的紫藤,小小的一株,两三根蔓枝,五六串花穗,淡淡的紫色从一层薄薄的、清清的、亮亮的水意中洇出来,朵朵清绮,瓣瓣清韵,风情又风雅。伫立久久的。凝眸久久的。听雨声嘀嗒轻响,用双手盈握紫花,一丝淡淡的轻愁柔柔浮出,慢慢地浸入心肺,一寸一寸的伤感,一寸一寸的痛楚,一寸一寸的寂寞…… 看到画家临摹那株紫藤,我问自己:徐文长的青藤花是紫色的么?不得而知。但我已经明白,那一株青藤是遗世孤寂的,花也会是寂寞的。于是,从心焦到安然。不能控制的事就让它徐徐缓缓地走好了,也许是老天留着这一年的春天给我,我领情,不去辜负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