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 芒  摄

　　文/赵书秦

　　见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江河，但外婆家的河最令我难忘。

　　这是一条普通的小河，普通得没有名字，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流到哪里去，只记得她绕着当地那座最高的山静静地、自由自在地流淌着，绵延十多里。山的名字有点儿土，大家都叫她猪婆山，那里有当地保存得最好的林场，郁郁葱葱的杉木、榉木、枞树和种类繁多的植被，夏天的烈日也只能从树缝里挤进来，给林下的灌木、草丛些许阳光，即使世居于此的外公也没能完全走遍那座横亘于村前的黛青色大山。

　　河被大山裹着，忽左忽右、忽急忽缓。河面不是很宽，河水时涨时落，除非下大雨发洪水，河水总是那么清澈，潺潺流动，灌溉着坝子里的数百亩良田、园圃，滋养着村民赖以生存的谷子、蔬菜、瓜果……

　　外婆家就住在河边，一个名叫界田的被大山环抱的小山村，和其他农村一样，那里聚居着刘姓的一个小家族。村子依山而建，小河穿村而过，自然地将村子分为三部分，村民分别称之为上屋场、下屋场和对家屋场，有青石板铺成的小桥连接着。小时候最喜欢到外婆家去，那里有外婆温暖的怀抱，慈祥的笑容，更有外婆家村头的小河。

　　清晨的河水像待字闺中的少女，宁静而柔美。当天还泛着鱼肚白时，河面上便笼罩了薄薄的青白色的晨雾，袅袅地散漫在河边，随着晨曦逐渐升腾散去。河中有晶莹透亮的小白石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最多的还是被河水冲刷得没了棱角的圆卵石，细腻、润滑，有些还长满青苔，一不小心踩上去前仰后翻。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偶尔会有调皮的河水拍打着沙滩和岩石，弄得水珠四溅。河堤和石块之间，生长着许多水草，河水便沾染了草的绿，显得更有神韵。“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看两岸色彩缤纷的花草，听山间林中婉转的鸟鸣,观水中游荡的小鱼,溪水、山峦、田野，仿佛置身精美画中，惬意无比，尘世中的名利得失也被这绝美的圣境融化、散去。

　　儿时在外婆家的时光是美好的，原野的风光远比集镇上的生活更有活力和魅力。每放暑假时，正是一年中村子最忙的季节。白天村里几乎没有大人，能下地的都搞“双抢”去了。乡下孩子都是粗养，也就是“放敞养”，伢子们都疯也似的玩。早早把一天作业做完后，几个人闲着没事干就约了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追逐着、嬉戏着，常常玩疯了，不知道钟点了，害得外婆常常扯起喉咙满坝子地喊我回家吃饭。小河盛产鱼虾，站在河边水浅的石块上，用外公做的小鱼网对准河底的游鱼一网子下去准能抓到好几条米虾、“麻列婆”之类的小鱼小虾。最让人流连忘返的还是抓螃蟹。扯来狗尾巴草，拨开水中漂浮的水草，用细细的草茎伸进冒泡的岩石下的石缝里，慢慢地、轻轻地掏，待螃蟹的双钳夹住狗尾巴草，再缓缓地往外拖，瞅准机会一把抓下去，让人垂涎三尺的肥蟹就到手了。如果运气好，不出半晌就可以抓到半篓子，拿回去叫外婆蒸了，剥了蟹壳，就着辣酱，美美地饱个口福，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当太阳从猪婆山林场的树梢滑落，吃过了晚饭，女人们便三三两两来到河边，有的浣洗衣裳被褥，有的刷洗锅碗瓢盆，女人们清脆的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打破了河面的平静。而男人们则带着小孩结伴去了河水下游，坐在河边的岩石上，把脚伸进沁凉的河水里，那凉意渗进了肌肤，让人忘却一天的辛劳和令人烦闷的炎热。和着悠长的蝉声和奔放的蛙鸣，大人小孩一个个跳进河里，一会水上，一会水下，感觉就像长了翅膀，能飞起来。大舅家的“二哞牯”是孩子中最调皮、最淘神的一个，鬼精鬼精的。不知何时他会在水下冷不丁地拉一下这个的脚，又摸一下那个的腿，骇得小孩子们尖叫连连，他却像游鱼倏地不见了身影。他的调皮会招来大舅的一顿斥责，但大舅骂过之后脸上却满含笑意。待月上东山头的时候，大家就换好衣服，沐浴着如水的月光和习习的凉风，享受着夏夜里难得的清凉，踏着青石板路，一路神侃海聊地漫步回家了。

　　外婆家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岁月。时光静静流淌，离开家的日子久了，难免会想起家乡的山和水，也越发想念外婆家的河。去年春节，我又回到了外婆的家，宽阔的通村水泥公路已修到家门口。走在河边沙滩上，还是软绵绵的，从河里捧起一些湿沙，沙子慢慢从手指间漏下，环顾四周，这条河已不再有往昔的模样。由于受到工业和生活的污染，小河已完全没有先前的生气，记忆中山蓝水清图画似的美景也无处寻觅，只有河两岸干枯的茅草、芦苇和光秃的矮树似乎在述说着岁月的变迁。

　　我不知道，人类在与自然的相处中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流年似水，记忆难寻，可以肯定的是，我恐怕难以再见到以前那条嬉戏于此、承载了儿时几多快乐的十里溪河了，但我愿小山村人民的日子能在这条河的滋润下更加红火富裕、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