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妹 我读书时是学园林专业,侍弄花花草草的。又像许多人一样,工作与所学无关,当教师时执教语文,进机关后编书写作。一直以来,我想不通为何会学了园林,每每回忆读书时代时常想到的就是在图书馆里读了几年中外名著。后来在小城有了自家院落,房子虽然旧旧的,但前有花园后有菜地,婆婆侍弄菜地,我侍弄花园。 一年一年,一年一年。一墙月月红开了谢了,谢了又开了。枝条长到了墙外,挡了行人走路,我拿起了枝剪咔嚓咔嚓一通剪下去,手被刺划出了一条条痕迹甚至渗出了血,头发被枝条勾得东一缕西一缕乱糟糟。两棵石榴树像恩爱夫妻似的,一树满枝满枝的花,一树满枝满枝的果,鸟儿三五成群在枝头上跳来跃去,叽叽喳喳的鸣啭是每个清晨最动人的歌声。果大籽也大的石榴青了红了,酸酸甜甜,树下有儿子与左邻右舍孩子们双脚跳起采摘的欢乐。后来,年年结果年年落果的一树柿子在我种下的葫芦在树上摇摇晃晃的时候,满树柿子却也开始由青变红,于是婆婆就摘了满满一篓,除了放熟透了给孙子吃,还学人家做了柿饼。最小的柚子树渐渐茁壮,去年初次开了浓浓醇香的一串花,今年已是花开满树,还结了10来个柚子,圆不溜秋的,我说不要摘,就让它们一直挂在树上,每天回到家里看一眼也觉得幸福。 后来,我从郊野寻来了虎耳草,爱人还从山上挖来了兰草,回乡时还带来了一根手臂粗的紫藤和一只手指般大小的金银花藤…… 这么多的花花草草,却抵不上我心中的一树梅。 那是一棵红梅。父亲去世的冬月,村口的素梅浅殇在岁月末梢的枝节。来来去去,我都会抬头凝望那一树点染暗香梅影的灼红。后来,除夕那天我在小院移植了一株梅花,树也要过年,就当父亲还与我们在一起过年。此后的日子,栽植在楼门边上的一树梅,成了我离家回家的深情凝眸。周末在家,我勤上肥,勤锄草,也勤捉虫、抹掉枯枝黄叶,一年下来,梅树长得干粗枝壮,像野生的,树型不太好看,我却不舍得剪掉任何一枝。每当我在梅树边上发呆时,爱人都会故意大声嚷嚷,是的,梅树是爱人从城郊一个村寨里买回来的,他在村寨里转来转去方才寻得这棵红梅,是亲手一锄一锄挖的,而且在那个下雪天骑着自行车捎着一株带泥的梅树,不是满脸流汗而是浑身大汗。我懂,他是更心疼我的痛,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最爱我的男人。 2012年冬月,雨没完没了,很是寒冷。而梅树上的花苞在风雨中大了一些又大了一些,每天数来数去,我知道哪一枝又增加了几朵,知道哪一朵在悄悄绽苞吐红。许是,因为寒冷,梅树一直是结满红豆般的模样。突然有一天清晨,每天走着的小巷有点异样,我举目四顾,发现有户人家围墙探出了一枝腊梅,淡淡的晨曦映着刚长出的嫩黄花瓣,抢得一角影影绰绰。紧随身后的爱人就说去年到的那个村子也有腊梅,等天晴了再去买几株回来。 那是年末的最后一天。我们转车转到那个有梅花的村寨。远山积雪,还是一片白茫茫的。凭着昨年记忆,爱人找到寨子中间的花圃,走进去,果然有一片腊梅,花都已经开了呢。一棵棵腊梅枝干虬曲苍劲,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实在难想象,就在这样的枝干顶端,猛地一下涌出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花瓣黄得不夹一丝混浊,轻得没有质地,只剩片片色影,娇怯而透明。整个花圃不再有其他色彩,好像叶落枝黄地闹了一个秋天,天寒地冻地闹了一个冬天,全是在为这一片腊梅铺垫。在梅林走来走去,我不知道选哪棵好,觉得每一棵腊梅都是天底的至色至香。 我折了一支梅插于发鬓,不是美人扮美人,一边自顾自看,一边随口问还有没有白梅。花农立即说有啊,白梅就在下面那块花圃里。于是,又去看白梅。花农说,原来有许多白梅,因为买的人都喜欢红梅图喜庆,就把好多白梅改嫁了红梅,只在角落里还有几棵小白梅。走进花圃,花农去找白梅,我第一眼仍旧是看到了一树腊梅,我指着它对爱人说,我们就买这一棵!这一棵腊梅长得真是好看,若比作女子,她是一个千姿百媚的美人。枝干不太粗,三条分枝婀娜向上又环绕出一个花瓶形状方才徐徐往外舒展,一边斜生出许多柔柔的细花枝,一边短短几枝却另有拙朴野趣。后来,我们就买了那棵腊梅和一棵小白梅。挖梅树时,儿子打来电话,能清楚地听到婆婆在一旁发脾气:“宝宝,你妈买花去了,你妈只晓得花啊花啊,她吃花啊!”我笑了笑,扭过头,爱人正咬着牙使劲地搬腊梅树呢,带着一包泥,重七八十斤。 翌日,是新年元旦。雪后放晴,阳光暖暖的。在小院里晒太阳,是我们全家的一致决定。爱人拿着铁锤修理门口排水沟,我坐在梅花边上画石头,儿子取出朋友赠送的一套茶具冲泡凤凰单枞。我第一次在画画时心猿意马,总是忍不住站起来数数红梅花苞,闻闻腊梅清香,摸摸白梅枝干。再回过头,看着爱人“哐当哐当”地敲打,看着儿子痴迷地烧水沏茶,我就恍惚了起来。这些年来,我一直最贪恋暖阳的午后,一家人坐在小院里,父亲坐在柚子树下轻轻吹着口哨编织背笼,母亲坐着小板凳在竹垫中间“哗哗哗”地切大头萝卜丝,我把老木椅靠在墙上半躺着看书,偶尔与父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混迹城市交往名利,终究明白,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院落不为繁华易素心,是茫茫行程中明灭于心间的一个宁静光点。 那天,爱人整好了水沟,喝了儿子泡的茶,就给我与我的梅拍了很多相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