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翔 女儿祺祺吵着要回乡里,因为麦子。 话还得从头说起。 那天,门外,孩子她妈正在给女儿讲解数学题目。女儿形象思维好,但抽象思维却特别糟糕,一要她做数学作业,似乎就要她的命。孩子她妈讲解得不耐烦了,恼怒地说:“看看人家丁丹,年龄比你小,次次90多分!你呢,次次不及格!这么浅的题都做不到!你饭都吃到哪里去了……”一时间,妻子平时积攒的所有抱怨,顷刻间如山体滑坡一泄而下。妻子一只手猛地揪住女儿的耳朵,女儿痛得龇牙咧嘴,“妈呀!妈呀!”地惊叫。妻子就是这样,似乎对女儿的缺陷特别关注,责怪和体罚孩子的时候也就格外多了。怎么不担心呢?孩子如果这样下去,能够翻过初中和高中的坎儿吗? 门里,我正在和父亲通电话,父亲似乎听出了什么,他说要跟孙女儿祺祺通电话,我给孩子她妈示意。此刻女儿怯怯地坐在凳子上,含胸缩手,小小的左手颤巍巍地绞着发辫,一下又一下抽搭着哭,一颗透亮的泪水挂在睫毛上,欲坠未坠。其实女儿的语文还蛮不错的,妻子为什么就没发现呢? “去接!”孩子她妈命令女儿去接电话,望女成凤的失落写满妻子的脸。妻子常常抱怨自己这辈子文化学得浅了,如今之所以严厉要求女儿,这中间还夹杂着她内心的深层次的情结。 父亲在电话里啥也没说,只说乡下的麦子上次闹病后,如今又长绿了,老高老高的,希望孙女儿祺祺到乡下去玩。女儿一直随我们住镇里,从未接触过麦子,她不曾认识麦子,也就情有可原了。让人恼火的是,他爷爷和孩子说话就说话,干吗要提到麦子?这下可好了———女儿接完电话,就哭哭啼啼地吵着要去她爷爷家去看麦子!也真是的,那麦子又有啥看头?我们只好与女儿随行。 乡下不远。迎接我们的是侄儿三阳和一条细尾巴的狗,女儿的爷爷站在老远的麦田里,冲我们望着。侄儿与女儿还有细尾巴的狗,欢欢地跑向远处的我家麦地。 麦地里的麦苗长势好,绿油油的,我疑心春天是不是偷渡而来了?细风里,一条条浅绿的麦浪,一浪一浪地滚动着,那是父亲奔跑着的希望。父亲常说,人有希望,才能够真正算一个活人。 父亲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种一点庄稼,也真是不易。他说,麦苗是平民化的兰草,它们生活在空旷的田野,与风为伍,与寒为伴,虽然没有兰草贵气,却比兰草更博得生命的青睐。在苦寒的岁月里,麦子曾经挽救了不少奄奄一息的生命,它曾经承载过许多人的希望,如今不是还在承载着父亲的希望吗? 父亲为孩子们讲述着麦子,突然就蹲下身子,捏着一片麦叶,对孩子们说:“这麦子怎么又病象了呢……”我往父亲手上望去,父亲手里捏着一片淡绿的麦叶,叶片上有斑斑点点的锈红色,如同星云布满了叶子,有几处还显出枯死状的褐色。“这是种子问题,这种子不行……”我说。一遇到问题,我的目光常常不自觉地向问题的病灶出发,以便解释现象。 “这叶子会死不?”父亲逗引孙儿孙女,笑着,花白的胡须抖动着。 “会死!”女儿祺祺说,“病了当然会死!” “不会死!”侄儿三阳一脸认真地说,“爷爷你可以给麦苗治病,上次不是治好一次了的吗,爷爷哦!” 两个孩子争论起来。父亲慈祥地摸着那片布满斑点的麦叶,似乎在抚摸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像抚摸着他的小狗、小鸡,或者是他的孙子,很是平和仁慈。麦苗上的那些斑斑点点,就是这些生命个体中的缺点和弱点,甚或错误。父亲说:“原本一样的种子,生一些病是正常的。人不应该老看着它们的缺点和不足,应该多为它们想想,比如,你能够为它们做点什么?是打点药呢,还是施一些肥呢,还是除草呢?麦苗自然就不会死了!”父亲看了我一眼,淡淡的一眼。我一怔,隐约感觉到,这次父亲叫孩子回乡是有目的的。 我听着父亲的话,惭愧起来。想想麦苗这绿色的生命,它们在父亲的目光里,被慈爱的目光尊重,被慈爱的目光理解,遭遇几道的坎儿,麦苗都能挺过去。这些植物,既然都是如此,那么,人呢?还不如一棵植物吗? “不会死!”父亲的两个孙子快乐地回答着,嘻嘻哈哈地闹开了。 看着快乐的孩子,一凝神:那不就是两棵会走动会说话,有着感情的麦苗吗?作为养育和教育他们的家长,我惭愧起来,想想自己和妻子,平时除了只会批评和指责之外,又何曾为他们做过什么呢? 父亲痴痴地向他的麦田远处望去,一片绿色,已经装满了他的眼睛。而我的眼睛,却不自觉地装下了父亲,还有那如麦苗般的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