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文

　　不久前，瑞典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夫人陈文芬在她的微博上发帖说，1987年，瑞典第一次出版瑞典文版的《边城》。但是在二十一世纪之初，这个新世纪里，瑞典人没有忘记上世纪最重要的中文文学作品。2011年，在瑞典政府公费印制推荐给中学生阅读的“世界好书”50本中，仍然将《边城》列为其中。他们将它印制成一本精装的小红书。

　　一本小书，竟然成为另一个国家政府向学生推荐的读物，列为世界50本好书之中，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文学的骄傲。    

　　《边城》是沈从文先生近80年前写的一部作品。

　　80年，可以说是一个人从童年走到暮年的一生。

　　但是，沈先生的这部作品，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失却它青春的光彩。“美人”没有迟暮。到如今，连这部小说的作者都已离别我们二十多年了。可是，小说家死了，小说不死。《边城》穿过蛮烟瘴雨，穿过浩如烟海的文字丛林，让一代一代的读者用热切的目光，用心灵深处的诚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这个伟大作品擦拭得越加璀璨、辉煌。

　　应验了1935年《边城》刚发表时一位评论家的话：“这不是一个大东西，然而这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 （刘西渭，即李健吾。出自《沈从文研究资料》上集64—70页）

　　《边城》是诗。一位诗人，听别人提到沈从文的《边城》，脱口叫道：“那不是小说，是诗，是诗，是诗……”（林斤澜，出自《沈先生的寂寞》，1988年出版）

　　《边城》是一首素朴的抒情诗；是二老唱给翠翠的情歌。（沈从文）

　　《边城》是牧歌，是这样一部idyllic（田园诗）杰作。（刘西渭，《边城与八骏图》，出自1936年2 月《宇宙风》第一卷第10期）

　　《边城》是沈从文心中消失了的桃源世界；《边城》是画。《边城》是一幅中国的山水画，人物只是山水之间的几个小黑点。（王润华，出自1977年9月香港《南北极》88期）

　　在《边城》中，他成为一个画家。（聂华苓，出自《沈从文研究》88页）

　　《边城》整个的调子颇类牧歌，可以说是近于“风”的，然而又觉得章法尚严，针线尚密，换言之，犹嫌雅多于“风”……（汪伟，读《边城》，出自1934年6月7日《北平晨报·学园》）

　　1980年4月，我在中国作家协会的文学讲习所学习，去过沈从文先生家多次，有一次，我问他，你的《边城》那个翠翠有原型吗？他问我，贾宝玉是谁？

　　其实，翠翠还是有影子的。

　　《边城》最早萌发于青岛北九水。

　　为了能更好地读懂这个作品，前年，我专程有过北九水之行。

　　青岛崂山，就是蒲松龄作品崂山道士穿墙的那个地方。这里一直是风景区。游崂山，有南北两线。南线就是登上山顶看大海。北线就是看北九水。

　　北九水是一条峡谷，两边石山险峻。这里山上的石头与南线山上的不一样。那边的石头是种进了山里，和山已混为一体。而这边山上的石头好像是从山的肌肤里长了出来，立在各处很是显眼。各种形状的都有，可任人想象。谷中有一小溪，平时水量不多，潺潺湲湲，要在岩石中出出没没9次。在某一处似乎是断流了，其实不是，它在另一处又冒了出来。断流的时候，只能看见河床中形状各异的巨大石头；冒出来的时候，有时是深潭，有时是瀑布，有时是平流，形成各种不同的景观。峡谷的一侧有一条路。现在是可以通小汽车的柏油路。

　　1933年沈从文带张兆和到此一游。当年游玩时，很可能只是一条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山路，而且要是涨水，溪水就会泛滥到路上。沈先生说，在他们蹲下去玩水时，听到半山上有个女孩子哭声，抬头看到女孩子头发上扎着白线，手上举了个小小白纸幡。知道必是家中死了人，照老规矩要去附近向“土地”告庙。沈从文被那个报庙的小女孩弄得心里软软的，当时就告诉兆和：“我可以写个很好的小说给你看看。”

　　这其实也只是个触动。翠翠真正更多的基因，还是湘西泸溪那个卖糖的小女孩。这是一个小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头发上扎着个白线，也有戴孝的意思。沈从文与他的朋友都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但是他的朋友胆大，于是抢到了先机。很多年以后，沈从文从北方回湘，夜过泸溪，他再次来到那个店子，从外面看去，当年的朋友也很苍老，而那个女孩却还是当年十来岁模样。头发上也扎着白线。沈先生知道，当年的那一个已经走了，眼前的这个正是她的女儿。沈从文没有打扰他们，而是悄然离去。

　　《边城》是中国现代文学中一篇不可多得的经典。它诞生80年来，在文学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沈从文自己也是把《边城》视为他的最重要作品。有一种英译本，将这本书的书名译作《绿玉》，为此，沈先生写过一首旧体诗，中间有这样的一句“《绿玉》青春永不磨”，这应该说是沈从文对作品的自我肯定。同时，他也一直把小说中的翠翠当成亲人。1949年，沈从文在极大的压力下，神经几近崩溃之时，5月30日这一天，他写道：

　　夜静得离奇。端午快来了，家乡中一定还是龙船下河。翠翠，翠翠，你是在一零四房间酣睡，还是在杜鹃声中想起了我，在我死去以后还想起我？翠翠，三三，我难道又疯狂了？我觉得吓怕……

　　在别的地方，他也多次提到翠翠。

　　《边城》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曾译成英文。后来有了各种文字的版本。在世界文学界得到了一致的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