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文

　　一位从外地来湘西工作的领导对我的朋友说，湘西的山一尘不染的青，湘西的水一尘不染的绿，湘西的人一尘不染的纯，湘西的情一尘不染的真，这话有些理想色彩，但湘西人整体性情纯真率直，那个我驻过两年之久的张湾苗寨便是一处纯若璞玉的净土。

　　“云里头，天边边，有座高高的吕洞山。”辽阔神秘的吕洞山巍巍然屹立于保靖县南部。曾经强悍在黄河中下游的强大的九黎集团的一群群子孙，在经历了若干世纪的颠沛流离之后，有那么一部分在飘离的南风里，最终尘埃落定在吕洞山的千山万壑中，到了今天，100多个大小苗寨如浮萍一般显影在横无际涯的黛绿山色的波峰浪谷里，山环水绕。张湾小山村就匍匐在吕洞山主峰阿公山山麓，敬我所敬、乐此不疲地长久叩拜吕洞山神———几洞。吕洞山人相信，“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祖神几洞死后化为层峦叠嶂、云浸雾染的吕洞山，并以其钟灵毓秀庇护着万代苗家黎民。

　　小车在寨后山坳停下后，不见凌空高扬的欢迎横幅，不见撼山动地的欢迎苗鼓，只有着意催春的布谷的长声短调，这天籁之声和着深山无边春色的宁静。“你们来了！”几名村干部没有过多的客套，提着我们的行李往前走，那情形不是我们似曾相识，根本就是老相识了一般。

　　一路下坡，但见左拐右弯的水泥阶梯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到了住户家，主人忙前忙后为我们烧开水沏茶，杀鸡宰鸭准备晚饭。夜晚召开群众大会，村干部、工作队你方唱罢我登台地开宗明义后，开始征求大家意见，干部们申明：乡亲们可以对村干部挑刺……但全场竟然鸦雀无声。入村第一天，张湾人便留给我深刻的印象：沉默，率真，性直，有点“璞玉浑金”的感觉。“试玉烧三日，辨才七年期”。两年的建整扶贫时光，张湾人穷且益坚、心底无私、深明大义的种种事迹，印证我最初的看法和感受没错。

　　人穷志不穷与人穷志短，是面对困苦的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当下，“弱势群体”是个热词。在张湾那些处于生存劣势的人所表现出的在贫穷面前不肯低头的志气，令您感受到一种小草立根破岩的坚韧。

　　丈夫身患肺结核，妻子长期离家，家中老人均已耄耋之年，一个小孩念大学，一个小孩上高中，一个小孩读初中，有人一定认为这样的家庭肯定一副“病哀哀”的状态；

　　丈夫已60多岁，妻子因中年丧子悲痛至极而神志不清，失去劳动能力，幼子又因患侏儒和软骨症，十七八岁身高不及两三岁小孩，并且整日动弹不得，有人也一定认为这样的家庭肯定一副“愁兮兮”的模样……

　　但事实是，前一家庭年养母猪四五头、牛五六头、羊40多只，畜牧业托起一家人的生活希望；后一家庭年养肥猪五六头、牛三四头，并种有茶叶6亩多，靠种养向不济命运挑战。两名户主将“入门不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的世俗古训彻底颠覆！我们工作队和村干部上门走访慰问时，不见他们唉声叹气，而是一脸的爽朗笑容，我告诉他们“有困难可以向政府反映”，他们的回答是：不想给政府添麻烦。好一句“不想添麻烦”！似乎有些轻描淡写，可谁能否定它所带给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震撼！

　　对于村干部这样的九品芝麻官来说，用“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这一警世名言进行自勉，也许太高了，但强调廉洁不应按权位的高低去看待，微也足道呀。张湾村的干部们硬是用打铁自身硬的精神，建构起无欲则刚的人格魅力，塑造出大公无私的可亲形象。

　　党的各项惠农政策清清楚楚，但基层能否严格执行却是另外一回事，有的地方百姓上访多发就是个别干部因为贪婪而念歪了经。两年时间的朝夕相处，耳闻目睹了张湾村干部太多不与民争利的故事，一组遵道守义的群雕闪现我的脑海。

　　村秘书本人口吃，妻子哑巴，4个孩子，工作队叫他写一份关于要求对两个上学小孩进行救助的报告。虽然，他的回答结结巴巴，但却令人心生敬意：“把救助留给那些比……比我更困难的人吧。”

　　村支书、村主任是两个笃实的中年人，肩挑家庭生活重担，可两人一条心，常常勒紧裤带贴钱为村里办事，但是面对村里那每年一万元办公经费，他们从来没有“拿来享受享受”的概念，而是用于贫困救助和逢年过节为村里老人发红包。村干部的善意良行春风化雨般地熨帖广大村民的心扉，从而以心换心、以情换情，共同浇铸出干群关系的鱼水深情。为此，张湾村保持了多年来没有一起群众到乡到县上访的纪录，村里议定的公益事业人人捧土筑墙，还有我们第一次入村开会村民们没有提及干部半点不是，也就不足为怪了。

　　上过学的人大概都懂得“拾金不昧”的意思，但现实中真要遇到拾到钱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们每个人未必就能不藏起来据为己有。在张湾，一位70多岁的婆婆在路边捡到一扎捆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后，硬是原地不动，站在烈日下一个多小时，等候失主前来认领。丢钱的工程队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四处寻找无果的情况下，试着到来时的路上寻找，遇上了老人。老人问明情况后，将钱完璧归赵。工程老板喜极而泣，这可是急着兑现的民工工资呀。清点数目，一万元分文不少，老板抽出一千元送给婆婆，老人拒收，说什么“我一颗汗水都没出，哪门（怎么）能要您的钱”。也许老人一辈子都没有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钱，但面对飞来的意外之财，老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拾金不昧”，因为她知道那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自己。

　　岁月流逝，张湾村的美丽印象仍像一脉烛火在我的记忆中跳荡，让我在别人叹息“世风日下”的时刻，能够梦回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