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耀成

　　上月21日，父亲走了，走得那样匆忙，走得让我出乎意料。当我赶到医院时，他只能以点头示意的方式，同意我把他带回家。躺在家中床上，父亲在梦幻似的、迷迷糊糊的意识中，听着母亲的嘱咐、儿女的哭喊，感受着孙女为他用勺子喂进的水滴。

　　不懂医术的我不断地摸着他的脉搏，总感觉他不愿离去，总希望他不会离去，总祈求他不要离去。尽管我们千呼万唤，也没有让他苏醒过来。晚上11时，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紧张、无奈、悲痛的我们用哭声与他道别。哭声中，想起父亲的千辛万苦、纯朴善良，我带着满腹的祈愿，大声地对父亲喊了起来：爸啊，爸啊，您走好……

　　其实，早在一年之前，我总是认为父亲一定会活到90岁，于是，我鼓励他多走走、多玩玩，活动身子、延年益寿。我与父亲相约，等他过90岁生日的时候，我一定请人给他办场歌会，像其他有钱人那样庆贺庆贺，闹热闹热。然而，父亲却与我失约了。他的失约，让我充满了愧疚，也让我生平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尽孝不能等待。

　　我之所以认定父亲能活到90多岁，是因为近年在为父亲进行各种身体检查时，发现他的内脏都没有什么大问题。B超,CT，心电图同，胸片，我都为他做过，有的医生还说他的肝脏比我们一般中年人还要好些。这样的话，我是相信的，因为我父亲几十年不喝酒、不抽烟。他去世时，是83岁。之前，他还时常在乡下家里种菜，薅草，煮饭，洗衣，他自己的事情都是自理，没有给我们的晚辈增添一点麻烦。

　　近年来，父亲一直和母亲一起，在城里帮大姐守屋，我家与大姐的房子相邻，父母与我们近在咫尺，可我因工作忙，早出晚归，很少给父母递水添茶。只是满足于早上喊一声、晚上看一眼。偶尔在他们过生日时，给几百元钱、买几道好菜，几乎没有陪他们聊过天、看过戏，更没有为他们冲过澡、洗过衣。

　　父亲总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感冒了，他会忍着，瞒着我们自己上药店花几元钱去买点药。我给父母送钱时，总叫他们想吃什么买什么，可他们总是再三推辞。为了说服父亲收下我们给他的钱，有时还得假装生气，用命令的口吻叫他接下。

　　父亲的一生为我们子女受尽了苦难。我有6姊妹,上有2个姐姐，下有1弟2妹，沉重的负担曾压得父亲和母亲喘不过气来。早在上世纪50年代末，父亲为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曾上山挖过麻根、蕨菜和葛巴。饿了，他曾吃过粗糠、岩粑。因为营养不良，导致体弱多病、一身黄肿。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他还因为与地主家庭成亲，常常被村里人打压，受了很多非人的折磨委屈。

　　尽管自己过得很苦，但父亲从来都没有把他的苦闷转发到我们身上，反而十分关心痛爱我们。1982年，我不幸染上大叶性肺炎，身体已经弱得走不动路，他卖掉家里一切可卖的东西给我抓药、为我治病。为了使我尽快康复，当年的冬天，他冒着冰雪，遍访名医，没想到因为路滑，在回来的路上不幸摔伤了头部，在家治疗了两个多月才慢慢康复。之后，他又先后为姐妹们的健康跋山涉水采过药、请过医。姐姐病了，不想吃饭，他会把家中仅有的几斤米拿去与别人换上几个鸡蛋。

　　印象最深的，是我那年患上鼻炎的场景。父亲按照赤脚板医生的嘱咐，走村串寨用玉米粜鸡蛋，然后把鸡蛋煎干成块，蒙在我的鼻孔上，让我睡下，好让蚊虫闻香窜出，达到治疗目的。次日醒来，鸡蛋早已被鼻涕弄脏，说不定真的还有虫子，可饿急的父亲没有扔掉弄脏了的鸡蛋块，而是拿起狼吞虎咽地将它吃了。每当回想起此事，我都会掉下泪来。

　　随着父亲老去，为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近年来，我想过带他和母亲去北京玩玩；想过多点时间与他和母亲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想过给他办一次像样的生日庆典；想过给他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和鞋子；想过按他的意愿，给还未成家、立业的“孙子辈”们找件事、成个家……然而，这一切都被该死的所谓的“忙碌”的借口给耽误了。我的一切想法，今天，都成了无限的遗憾。

　　父亲忠诚善良，一直认定好人定有好报，父亲一定会健康长寿。没想到从去年10月开始，他得了一种奇异之病。这种病导致他在呼吸时，会不间断地发出像特大鼾声一样的声音，折磨得他走路睡觉都不得安宁。为了治疗，我带父亲先后到乡、镇、县、省各级医院检查治疗，中医、西医都看过了，但均因病因不明，无功而返。今年7月上旬，痛苦的父亲尽管重病在身，但他仍然与病魔顽强斗争。吃药、走路，他仍然坚持着。为了不使他发出的声音影响别人休息，在医院住院，他叫我们把他接回家里过夜；在家里，他会把自己关在一间卧室里。而他自己则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在房间里躺躺、站站，走走、靠靠，就这样度过了百余个夜晚。

　　父亲走了，他带着对子女们的满腹牵挂，带着对子女们的无限希望。他用他的善良、忠诚、勤劳，教会了我们善良、忠诚、勤劳。然而，直到父亲走了，我才真正懂得“孝”字的含义：它不仅要求我们要有孝心，还要求我们要履孝行，更要求我们要及时行孝。

　　父未获报身先伤，亲人长哭悔断肠。好酒孝送天堂里，走向九泉处处香。儿辈敬欠来世补，子求家尊莫相忘。怀恩百年伺您去，恋慈再做好儿郎。

　　今天，是8月14日，离父亲去世已有24天，痛苦之余，怀念难忍，谨以此文祈愿我敬爱的父亲一路好走、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