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绍辉

　　离开补抽中心小学已经整整五年。今天，因为要办理教师公房转让手续，再次回到这个培育我和我工作过的地方。

　　在几位热心老同事、好朋友帮助下，不到半小时就把所有行李整理、打包好了。装车结束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来不及道谢，来不及告别，汽车已驶出学校。蓦然回首，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1994年，我走出自己的山寨村小来到补抽中心小学读六年级。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年。

　　那年，我家只收到4挑谷子。奶奶说，会攒八月攒，不会攒六月攒。从秋收开始，我们家就开始煮南瓜、红薯、萝卜、玉米饭了，可无论怎么节约，没到半年就无米下锅了。姐姐和妹妹不得不辍学了。家里东讨西借，每周还是给我凑足4斤半的米和1块钱的柴火费。

　　这样，每周得带一罐自家泡制的酸菜，每餐只能用半斤饭票，我必须精打细算，不能有任何闪失。那时我刚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可是，半斤饭票到了食堂，师傅只给二两饭，哪能吃得饱呢？

　　一天早晨，我动了一个歪主意，拿着半斤票和两个碗去食堂打饭。结果食堂师傅给我打了一斤票的饭。尝到甜头，我暗自窃喜，晚饭时又故伎重施。当我走进食堂时，发饭师傅便开始开骂起来，先是讲我为人不老实，后又断言我的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一次受到外人批评，意识到自己的不老实给家人蒙羞，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把半斤票放到打饭窗口后，掉头就跑。后来半个月的时间里，想到进食堂我都有些担惊受怕。有时饥饿难耐，就悄悄跑回家囫囵吞枣地吃几口粗饭，然后飞快地跑回学校。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也许是营养不良，刚入冬，我便开始长冻疮了，最严重的时候，手背肿得有馒头般大小。每到晚上又痛又痒，多少个晚自习我忍不住偷偷抽泣。班主任龙正权老师把我带到他的家里，给我烧水泡脚，又在火坑边烧些萝卜轮流轻轻按抚在长冻疮处，疼痛总算得以缓解。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北风呼呼地刮着。中午，开始下起了大雪。去学校前，娘让我穿上一双胶鞋，然后给我戴上爹在吉首打临工从垃圾堆里捡回的一双烂手套。

　　雪一直下到星期四。经受着差不多一个星期的寒冷，手脚上的冻疮又发作了。星期五吃早饭的时候，拿在手上的最后一张饭票滑落下来也没有觉察到。我羞于向同学们借，只好挨饿了。

　　中午的时候，天放晴了，学校举行降旗仪式。校长宣布放学，同学们四散而去的时候，我眼前先是一片金星，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强忍着走到路口时，我已经没有知觉了。一觉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家里挤满了人。娘含着热泪着对我说，我晕倒在路边，幸好是赶场天，是阿叔阿婶、哥哥姐姐们赶场回来接力把我背回了家，叫我不要忘记大家的恩情。

　　漫长的一年挨过去了，我小学毕业，离开补抽小学。可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没有忘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初中毕业时，我报考师范学校，心里暗暗发誓，长大后也要当老师，要像龙正权老师那样，爱生如子。

　　后来，我回到补抽中心小学任教，和教育过我的老师们一起工作。每每看到一些贫困学生，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常常给他们讲一些励志故事，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每每碰到学生做错一些事，就提醒自己要包容他们，原谅他们，耐心地教育他们。

　　2007年，我带六年级。毕业在即，按照惯例毕业考试前要开个毕业晚会。于是，大家你3元、他5元自发地把班费交到班长手中。晚会越来越近，大家好不容易凑足298元班费，却在晚会前两天晚上不翼而飞。我一边安慰管理经费的班长，一边暗暗进行调查。

　　起初，我一心想要“破案”，想在学生面前树立威望，可当“案情”渐渐明晰时，一种莫名的复杂心情却萦绕在心头。

　　经查，班上一个男同学有“作案”嫌疑。那孩子父母离异，现在和父亲居住在一起。十多年来，他就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平日里，他的父亲只管供他吃穿，却不顾他的习惯养成。作为老师，我既不能让这样的孩子养成不好的秉性，又不能当众揭穿他，否则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经过几番思考，我决定背着学生们找他谈谈。那孩子对我说，因为上网欠钱，被网吧老板催得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拿走298元班费后，用其中的50多元还账了。

　　说清事情经过后，他把剩下的钱交给了我。知道他身上没钱，我便送给他30元生活费，然后装模作样地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找到“遗失”的298元班费。全班学生顿时欢呼雀跃，而他的眼里却闪着泪光。班费“遗失”事件就这样轻描淡写过去了。

　　送走了一届届毕业生，一栋栋木房子变成砖房子。一天晚上，因为电路老化，一场大火烧掉最后一栋木房子，烧掉了龙正权老师那间充满师爱的房子，却烧不掉我们永远的师生情。每当想起那栋木房子，我工作上就有使不完的劲。

　　然而，让我困惑的是，任凭自己怎么努力，教育成绩总在全县排名不够理想。在我迷茫的时候，教育局选送一批老师到州里参加通讯员培训。学校赶鸭子上架，推荐我前去。有时，真想为学校宣传呼吁，可一个人得有自知之明。我向校领导坦白，说自己从小到大没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恐怕难以胜任宣传工作。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参加了3天培训。毕业那天，教育局给参加培训的学员下达一个任务———每个人在一个月时间内至少在报纸上发表一篇新闻稿。没有一点写作功底的我，只好向我的朋友林荣老兄求助。他对我说：“倘若你只想完成一篇稿子，我随时可以帮你写，但我希望你能自己写。”接着，他又对我说，要知道有的人是大器晚成。

　　时间一天天过去，稿子的事还不知道如何下手。眼看期限就要到了，我就写了一篇600来字的新闻草稿交给林荣老兄，并请他帮忙发表。一个星期过去，他打电话告诉我，稿子登出来了，叫我寻找规律，好生对比草稿与发表后的稿件区别。

　　看到报纸上登出自己署名文章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以后的日子里，在林荣老兄精心指导下，我一边学一边写，一边写一边学，连续发表几篇1000字以上的通讯，渐渐地对写作产生了兴趣。

　　2010年，在领导朋友的大力举荐下，我借调到县公安局工作，阴差阳错改了行，离开了我亲爱的母校。5年来，割不断的师生情、朋友情、教育情，常常带我回到培育我和包容我的地方。睡梦中，我时而成了淘气的小屁孩，时而成了嘻嘻哈哈的孩子王。一觉醒来，梦碎了，对母校的思念却更浓了。

　　很多时候，我都想回到补抽中心小学看看。可每次都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回去。今天，因为要办教师公转房转让手续，所以抽一天时间回到学校。

　　走进校园，鲜有熟悉的身影，处处是陌生的面孔，就连那栋对我充满教育意义、令我无法忘怀的食堂也被推倒重建了。这时，我开始犹豫了，不想把公转房里的东西搬走，想以此在补抽中心小学留住更多的思恋。

　　可我终究还是把属于自己东西都搬走了。汽车驶过山坳，再次回首，烟雨中的补抽中心小学已淡出视线。

　　再见了，我的母校；再见了，教育我、包容我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