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卓  旺

　　冬日里,斜阳步履蹒跚，散发出淡淡的黄晕，在融入江水的瞬间，化成点点金辉。悠长纤细的河段恰似妙龄少女的柳腰，缱绻地蠕动着，携着水波轻声远去。细细看来，这独具情韵的景致令人舒缓心神，我便撂下杂芜的心绪，欣然向她迈步而去。

　　清风刮过，沿岸枫林沙沙作响。透过枫林，河床满目疮痍，垃圾大堆小堆，零星点缀，尽是一片狼藉；河面裸露的沙丘，如同被吮吸干瘪的乳房，水乳倒是载着一层油腻的罗绮。我呆呆地凝望，遥想贾生渡湘水，吊屈子，其情何其相似，皆被浊流湮灭。太史公适长沙，未尝不垂涕……间或，道旁“千里马”震耳欲聋般长啸，沉静的一切又归于毁灭，但“毁灭———新生”并不见于凤凰涅槃的一蹴而就。可见，一个新宇宙的形成，道路何其漫漫。

　　道旁防护栏上，花岗碎石星罗棋布。“人造坡”坡上，几株梧桐独留其上，此时已是孑然一身，只是晃荡着几绺“人造丝”，却到底有别于“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味儿。栏下岸坪石块沙砾，芳草萋萋，坠叶铺地，时而飘落着几片黄叶，纸屑……

　　江水，不再滚滚北流；

　　江岸，不再层林尽染；

　　江畔，不再驻足歌吟；

　　只道是英雄引吭高歌，迁客低首沉吟，壮士取义成仁，楚女幽咽孤鸣……随着岁月长河都已流逝；而今，江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泊着两只乌篷船、乌篷船———

　　只见一只船的甲板旁，一位老翁倚门而坐，吧嗒吧嗒地吮着烟杆嘴，贪食着阳光味儿。蓬檐下，一位老妇手脚利索地拨弄着炊具。另一只船上，甲板上堆一摞摞渔具，一位少妇正全神贯注地缝补着。远处山窝里，夕阳正酣，轻吐云霞。此刻，袅袅炊烟在泛着红晕的水波里消融殆尽，几羽白鹭展翅翔归。不久，那新妇站在船头，翘首探望“捕鱼郎”的归来。

　　日沉西山，天边云霭由红而黄而淡而暗，楚天山水便欣然相接，片片筏影从天际遥遥归来———想故乡沅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渔樵之歌、童叟候望的画面，不也是载着浓浓的爱吗？

　　当我返回之时，路灯明了，似天上的星，引领行人；风更紧了，似摇晃的铃；催促行人。江中昏蒙一片，星影乱涌。乌篷船上，两对夫妇围着饭桌，脸上洋溢着和悦的容颜。随后，老翁夫妇熄灯而宿；年轻的夫妇回到他们的船头，静静地相偎，只见一支烟头或明或灭，那妇人躺在男人的怀里，似乎在寻找着一个美丽温馨的梦。

　　栏外如是，栏内则是两个绿化带，内夹一条柏油道，外带两条步行街。街边城楼参差，休闲娱乐，灯火辉煌，四方车水马龙；道上郎才女貌，卿卿我我，贵人与狗，慢步犬跃。行至此间，我似乎感觉这条街界限了两个世界。

　　夜深了。行人皆已退尽，船板上也无踪影。凛风酣畅淋漓地抖动着周围的一切：两横乌篷船瑟缩摇晃，枫林乱颤，斑斓吹尽。我挪着步子，心中似乎更乱，但这种乱又不甚分明———人之于人，之于生活，之于湘水大地，总是相得益彰，并没有绝对的尺寸与界限。星霜屡移，时光易逝，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成为历史，而在历史面前，谁人又能够不感惆怅沧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