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皓

　　那时候父亲说：“生命是一条河流，人生的艰苦是河流的急流险滩，人生的春风是河流的浪花一朵朵。”我笑了，我说父亲你会写诗！父亲说：“跋涉在生命的河流而不随波漂流，就是诗人！”

　　把生命比作河流的父亲转眼已是74岁的老人了，我和二妹在南方工作，只有小妹常常陪伴在父母身边，猴年春节，父亲说想去苗寨过年，小妹和我两家分别从长沙、广州赶回吉首。湘西吉首，大雪刚过，地暖天晴，淡蓝的天空带着一丝清冷，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深入肺腑，感到浑身格外舒坦，这何尝不是游子对故乡的眷恋。

　　1969年初，湖南8所高等院校的学子们一起来到吉首、花垣、永顺、凤凰、龙山等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老爸老妈也在其中，都被分配到花垣县补抽公社吉久大队的上下马咀生产队，分别住在龙建斌、麻老先叔叔家。白天，乡亲们带着他们一起上山种包谷、一起砍柴话常家；晚上他们和乡亲们学苗语、讲客话（客话是指普通话），一起学毛主席著作、一起唱红歌，共同生活工作了8个多月。老爸老妈与苗家兄弟姐妹们同吃、同住、同劳动，顺利过了“劳动关、生活关、语言关”，与苗家兄弟姐妹亲如一家。此后，老爸老妈就扎根湘西，工作了30余年，老爸说:“趁现在还走得动，想回家看看。”

　　老爸老妈奉献了全部青春才华的湘西这方热土，也是我们三兄妹的生养之地、成长之地、起飞之地。老爸老妈于1970年正式分配到州直单位工作，直到2000年和2001年才分别调到省直单位工作，离开湘西已十五六年了。我们兄妹也于上世纪90年代高中毕业后考入外地学习和工作，告别湘西也有二十多年。此次，我们怀着对湘西无限的思念和感恩之情，举家返回湘西寻亲。

　　大年初二，我们自驾车向目的地开进。建国前，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湘西被戏称为“湖南的西伯利亚”。当时，这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只有一条100多公里的湘川公路。现在随着几条高速公路的开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从吉首向矮寨方向上了吉茶高速，这是国家西部开发重点规划8条高速公路之一的一个分段，其中就有盛名远扬的矮寨特大悬索桥，在高耸入云的德夯峡谷上空，由著名画家黄永玉题字的“矮寨大桥”横空而出，创造了四项世界第一，让“德夯峡谷飞彩虹，矮寨天堑变坦途”的蓝图成为现实，构成了一幅雄壮奇美的“天上人间”，极大地改善湘渝两省市的交通现状。

　　一路上车来人往，加上是春节期间，大家相互走亲拜年，我们在吉卫镇政府前堵住了，老爸下车亲自指挥，当了回交通民警。路边苗族大妈身着鲜艳的苗服在街边卖小吃，我们兄妹忍不住下车，买了一块钱4个的灯盏糕和一袋醋萝卜，这是馋死人的零食，是我们儿时的最爱。

　　马咀苗寨的龙叔叔和几个村里的老人步行几公里到村口早早等候。龙叔叔已有70多岁了，因长期务农，身材直挺、精神饱满、步伐稳健，他坐上我们的车，把我们带到苗寨。一下车，就响起了鞭炮声，几个村里老人紧紧拉着父亲的手，“彭大哥、钟大姐你们来了，我们好多年不见了，好想你们啊！”老爸连忙说“你是龙老师，全村最有文化的，虽没有专门学习过，但搞水利、搞建筑都是好手；你是老队长……”老乡们抢着说：“当年来了6个知青，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彭大哥，个子高、力气大，你和我们一起挑土，大担大担地挑。你帮龙大哥去山下打米，能挑180斤。还和我们抬树修队上的公屋，那根主大梁有好大好大，你都能抬得起呀！”大伙开心地说着、笑着，簇拥着老爸老妈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典型的苗家小院。走进厨房，那里有两口桌面大小的铁锅，灶口火焰通红，里面有几个人正忙着做饭，儿子从没见过用木柴烧火做饭，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添柴烧火，用大铲炒菜，忙得不亦乐乎。

　　乡亲们纷纷赶了过来，老香阿姨紧紧握着老妈的手激动地说，“大姐，还记得吗，你来时好年轻好漂亮。生产队放假时，我带你到吉卫见识那里的‘边边场’，我帮你穿上苗服，戴上丝帕，脚穿苗家绣花鞋，往场上一走，你那些同学都认不出你了！”多年不见，老一辈们他们相见开怀，开心地述说当年的往事。

　　老爸请大家合影留念，照片中有30多个人，当年的几个相识、相知的好朋友，现在都已儿孙满堂了，有的还是四世同堂。老凤大姐还送了一面红底彩绣的“双凤图”苗绣给我们，这是苗家特有的刺绣，是她们一针一线细细绣上的，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开饭啰！老一辈一桌、年轻的一桌，哇！满满的十几个菜，野鸡、猪脚、腊鱼、腊肉等等。我们闲聊，谈到了外面赚钱的艰辛，他们说如果能回家发展，肯定愿意，可是信息闭塞，也没门路，新技术、新科技项目也不了解。

　　2013年11月3日，习总书记到距马咀几十公里的十八洞村苗寨调研，与苗族老乡促膝交谈。他在调研期间提出“精准扶贫”理念，其中“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对我感受最深，这是对我们政府说的，是要求各级政府对贫困地区要在政策层面上解决群众致富出路问题，在信息上多引导，在技能上加强培训，加大教育投入，提高民智、发挥民智，特别是政府的基层组织要把群众带起来，走出去，还能走回来。

　　“咚、咚、嚓、咚、咚、嚓”，乡亲们的迎宾鼓敲了起来，木架上放着两面磨盘大的苗鼓，一位大姐敲着鼓边伴奏，另一位大姐双手拿着鼓棒，轻盈地踏起舞步，欢快的鼓声高低相间、时急时缓，轻曼的身姿旋转飞舞，灵动的双手优美动人，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苗寨的兄弟告诉我，这就是苗族鼓乐，也叫鼓舞，展现的是苗族乡亲们生活、劳动的场景。逢年过节、结婚生子、丰收喜庆，迎接贵宾等都打鼓来欢庆。苗族大姐的单人鼓、双人鼓，让我们大开眼界、心旷神怡。我和小妹忍不住也拿着鼓棒学了起来，我们笨拙的动作，让大家哈哈大笑，苗家大姐手把手教我，她在前面跳，我在后面学，一会儿，也有了些模样。乡亲们热烈的掌声让我有了一些成就感。

　　鞭炮声再次响起，在依依不舍中，我们告别了勤劳淳朴、耿直热情的苗寨亲人。老乡们一个劲儿地向车上塞进米酒、鸡蛋、腊肉等，还有整麻袋的萝卜和白菜。我接连说：“太客气了！”而老爸大手一挥，“带上，当年龙叔叔送我一桶茶籽油，我说不要，他说，你不要也行，就倒在地上吧，我送了就送了！”

　　我们的车渐渐远去，回首望着还一直站在路边挥手告别的一排排乡亲们，泪水已渐渐模糊了老爸老妈的双眼。车轮滚滚向前，耳边还一直回荡着苗家乡亲们那真情的话语“保重身体”、“有空常回”……这份深情厚谊让我的心久久未能平复！

　　这几天难得陪伴在父亲的身边，有一种突然的领悟，父亲已经走过74个春秋，那该是一条怎样的漫漫长河，闯下过多少人生的急流险滩，浸润过沿途多少美丽的风景，虽然我只是有一段没一段地陪伴着父亲，但每一次淌过这有一段没一段的父亲的河流，亲情、乡情、故园情、家国情……总是让我收获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