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彬馨 朴树唱《那些花儿》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很多花,包括一个小花园。可能是不断的丢失,才有永久的缅怀,和很多人一样,我唱这首歌的时候会难过,那些四散的花儿们,都是时间的容器,固守着付出和爱,但是却都慢慢不见了。 小时候,在屋外辟了一块小园子,六尺见方,依着院子东边的土崖,椭圆的样子,翻熟泥土后,央求爸爸又填了一些黑松土,用捡回来的木棍扦插围栏,藤条缠绕,就开始把四处搜集来的花种子和花秧悉心栽种下去,每天洒水除草,耐心伺候。月季、指甲花、美人蕉、节节高、胭脂花、鸡冠花……慢慢地,它们在这块小园子里长得有模有样了,隔三差五总有花开。院子里的婆婆、阿姨去食堂打饭或者洗完衣服过路总要夸上几句,说花儿莳弄得好,还会送我没有的花秧子或者种子,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成就感,只觉得心里比花儿开得还美。 美好的事物除了被欣赏,面临的破坏和危险也多于常物。一天放学回来,刚好看到赶羊的老伯从院子过路,那些羊浑然不顾那是花园,藤条栏杆对它们形同虚设,粗鲁地乱嚼那些花儿们,我惊呼着冲过去,捡起石头疯狂地砸向那些羊。这场战争让我在院子里名声大噪,连那些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子们也不敢再偷摘我的花儿。 学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就尝试着让百草园里各种各样的花草长到小园子来,比如覆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漫山遍野地找到类似的会结出红色紫色浆果的藤茎移栽过来,兰草、八仙花、满地金、紫鸢尾花也移栽过来,喜阴的在土墙的角落,藤蔓的爬满栅栏和山壁,慢慢的,小园子满满当当。 那时候,澧水源头的山崖上还有各种各样奇异的花草。周末或者假期,我的一大乐趣就是去找这些花,然后带回来种到园子里。很多花美到不可名状,但是却叫不上名字。也是很多年之后的现在,我才知道它们的学名和背后的故事———比如,开得像灯笼的彼岸花,问了很多人,大部分人说叫崖蒜,当时觉得这个名字太粗俗配不上,于是自己给她起了个名字:灯笼花。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适合她,就和小伙伴们开会,大家一致觉得应该叫仙女花,我想,可能哪天她真的会在夜晚变成仙女跳舞,这个名字还不错。之后,和一个小伙伴守了几夜想看看她会不会像“田螺姑娘”一样,在夜深人静月色正好的时候变成仙女跳舞,但是每次都会睡着,然后被大人抓回去。 但我真的看见过那花儿变成仙女跳舞,究竟是梦里还是现实,已不重要。 小时候的很多季节都会比现在快乐,特别是春天,四野里全是花,小花园里更加美。我现在还记得,小学三四年级时的那个春天是有些忧伤的。去乡间同学家摘桑叶,看到她们家有一株很特别的花草,叶子飘逸椭圆,雨水过后绿得滴翠,花杆垂着,缀满粉紫色铃铛一样的花朵,因为从没见过,她的美就摄人心魄一样。我恳求同学送我,同学说,那是她妈妈从娘家带来的,只有一蔸,发蔸可以考虑分我。回家之后,春天里的那些花朵都不再那么漂亮,园子怎么看也觉得缺一些什么。那学期结束的时候,那位同学要转学,我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暑假的时候,她来找我,说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来告别,她提的竹篮里装的是我曾经看到的那株花,当时,不懂离别,当然也不知道难过从何而来。看到花的时候,我哭了。人到中年,我仍然记得她的名字和彼时的样子,但是这一生再也没能遇见她。当然,今天我明白了:人生许多告别都是永别。 后来,因建贺龙水库,院子被淹没,那株花也和那个花园一起只能在我的记忆力里生长。 现在,我还种花。 只是七楼的阳台零零碎碎的花盆里种出来的花朵再也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在浇水的时候跟每一株花草说话。表扬那些或者连虫子都不怕,开得很漂亮的花儿们,有些花很高冷,再怎么照顾,可能隔一两年才会开花,但不能批评。多肉会比较娇气一些,有花儿比不了的可爱,一夸就会长得更好。 我的办公室也有很多花草,同事们也知道我最珍爱的是那盆养了三年多的红掌,别的红掌粉掌总熬不过冬天,但她一直长势喜人,总有花著,现在仍然开着四朵花,第五朵马上也要抽穗开放了,最不济的时候也有两朵,最盛的时候八朵齐放。慢慢的,这盆红掌已经有了树木的志向,把大半个办公桌荫翳在她的花叶下,办公写文总有红袖添香,心情畅快许多。经常有人向我取经,我说:你喝什么茶给她喝一样的就行。也许,很大程度来自于运气吧,我只是买到了一株好花。一次,办公室保洁阿姨打扫时,不小时把新开的一朵夹断,我心疼到大叫,自此,我便自己擦窗户,阿姨只知道我人好,却不明了我爱花护花的心情:为了折断的那一支,我心已经碎掉。 花儿们总有枯萎和盛开,和身边的人们一样,来来去去。我听见过花开时候的声音,也看到过花枯萎时黯然失色的颓败,于是什么也不害怕了,毕竟岁月轮回,不曾亏待谁,也不曾错过谁,只有失去和缅怀是用来歌颂的,而我们还在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