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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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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报全媒体记者 符晓鸣

初夏,花垣边城。

清水江的水瘦了几分,却更见清澈,像一弯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翡翠玉带,松松地系在小镇的腰间。江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偶有几尾小鱼穿梭觅食,倏忽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串细碎的水泡。

薄雾还未散尽,水汽浮在河上,对岸的景色朦胧。岸边已有早起的妇人浣衣,木槌敲打衣物的声音清脆悦耳。江面浮着几叶扁舟,船夫撑着竹篙,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拉拉渡的老船夫蹲在船头吸烟,嘴边的火星忽明忽暗,身旁的鸬鹚偶尔伸个懒腰,与水中晃动的日影相映成趣。

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光阴在此地变得黏稠,慢得能看见尘埃在光线里起舞,慢得连江水都忘了流淌的方向。

“过渡么?”老船夫问,声音沙哑,像是被长年的河风浸透了。

我点头,他便起身解缆。船是旧的,人也是旧的,连那根木枷都被磨得油光发亮。船离了岸,便觉出水的力量,那清水江看似温顺,底下却藏着暗劲。船夫布满老茧的手掌用劲一拉,船便斜斜地切过水流,向对岸漂去。

“这城里,可还有翠翠的后人?”我忽然问道。

老船夫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我:“翠翠?哪个翠翠?”

我自觉失言。小说中的人物,如何能在现实里寻到血脉?但转念一想,这城里的人,谁不是翠翠、傩送们的后人?他们的故事,不过是千万个相似爱情中的一个罢了。

站在古镇的码头眺望翠翠岛,像在读一首未写完的诗。渡船上岛回望,却发现整座古镇都成了诗中最动人的韵脚。

清水江像一位善解人意的画师,将两岸景致都晕染得恰到好处。江边的吊脚楼一溜儿排开,黑瓦木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些木柱子斜斜地插在墙上,被岁月啃噬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斑驳的城墙木屋,每一道裂缝里都蜷缩着一段不肯老去的故事。

上翠翠岛最适合踱步。这座江心小岛像一枚青翠的书签,静静夹在清水江流淌的书页间。晨雾未散时登岛,脚下湿润的石板路泛着微光,每一步都似在翻阅时光。

岛上倒卧着一座雕塑,形似一本翻开的《边城》,书页微微卷曲,浸润在清水江的雾气之中。最妙的是游人走进书中,那些镌刻的剪影便活了过来——翠翠倚着渡船,老船夫蹲在船头,线条极简却神韵宛然。尤为有趣的是黄狗的画像,尾巴微微翘起,仿佛下一秒就会跃出书页,在游人脚边转悠。

沿着青石小径缓行,不经意间便踏入“百家书法碑林”。这里集结了当代百位书法大家的墨宝,他们将沈从文书写《边城》的文字化作笔走龙蛇,又以石刻将这份墨韵永远定格。一百零三块石碑次第排开,一碑一章,将边城的故事、边城的风物、边城的情愫,以最中国的艺术方式娓娓道来。

轻抚石碑,每一篇作品都承载着书法家对《边城》的独特诠释。王羲之般的行云流水,颜真卿似的雄浑厚重,米芾风格的奇崛险峻——这些风格迥异的书法作品,将沈从文的文字演绎出万千气象。我的目光在碑文间游走,不知不觉间,竟在这碑林中盘桓到了中午。

从碑林深处踱出时,眼睛已略显疲惫。那一百零三块石碑上的墨痕,在脑海中仍如游龙般舞动不休。每一笔都承载着太多故事,每一划都浸透着无尽深情。脚步不自觉地循着茶香而去,三省茶馆的黛瓦已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推开茶馆斑驳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黄金茶特有的清香。择一临窗位置坐下,青瓷茶盏中的茶汤澄澈透亮,倒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茶汤入喉,温润的暖意顿时驱散了观碑的疲惫。递茶的是一位身着苗服的少女,见我神色倦怠,便轻声问道:“可是从碑林来?”

她为我续上一盏新茶,开始讲述“一脚跨三省”的掌故。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苗家少女特有的韵律。茶香氤氲中,那些关于湘、黔、渝三地往事的碎片渐渐拼凑成完整的图画。有时说到精彩处,她会用茶筅轻点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故事打拍子。

忽然听见一阵歌声,清亮悠远,从河面上飘来。那调子简单极了,却直往人心里钻。

“是哪个在唱?”我问道。

“后生仔嘛。”少女微笑回答,“唱给心上人听的。”

歌声断断续续,时近时远。渐渐地,我想起《边城》结尾的话:“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等待的调子,竟在这小城里唱了百年。

所以,沈从文写的是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读书的时候或许觉得是,合上书却又觉得他写的是湘西的魂魄。

只是我们这些游人,来去太过匆匆,带走的不过是水面上的浮光掠影罢了。

作者:符晓鸣编辑:胡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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